苏格兰寻屌丝不遇
《中国周刊》2013年第四期封面
苏格兰寻屌丝不遇
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英国本地青年，
从事着薪水不高的工作，又看不到人生希望，觉得社会不公的？
中国周刊特约撰稿／潘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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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无丝，因为想发财的英国人都去了美国，做坏事的英国人都去了澳大利亚。”当我向在英国生活多年的华人请教丝问题时，他给出了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是准确的，只不过是放在两百年前。梦想一夜暴富的英国穷人，不少坐船去了北美，而澳大利亚，向来是英国流放罪犯的地方，所以说做坏事的都去了澳大利亚。
那么现在的英国，还有没有丝这个“民族”呢？肯定是有的，否则就不会有前年的伦敦大骚乱了，那可是绝对经典的“丝的逆袭”。一个底层黑人青年被伦敦警察射杀，激起伦敦贫民区广大青年的愤怒，他们组织起来找警察局讨说法，并很快制造了英国三十年来最大的骚乱，从伦敦蔓延到整个英格兰。骚乱虽也有11岁的孩子戴着面具抢劫，富家小姐开着豪车抢衣服，漂亮模特趁火打劫偷口香糖的，但主流人群是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青少年。
在国内，丝的定义是什么呢？也许可以简单概括为“生活在底层，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他们缺少教育机会，没有家庭背景，从事底层工作，难以改变命运，而原因往往与不公正的社会环境有关。如果非要做一个“丝的中英文化之比较”，以我在苏格兰的一点粗浅体验，两国丝青年在精神气质上多有不同，在生活方式方面更是大异其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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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爱丁堡，苏格兰第二大城市，也是苏格兰的首都，相对于国际都市伦敦和大工业城格拉斯哥，爱丁堡就像一个安静的小镇。当地居民安分守己，生活无忧，各国青年到这里上大学，大街上挂丝相的闲逛青年不多。我认识的几个苏格兰青年，不是忙着打零工就是忙着看球，举止也文雅多礼，散发着彬彬有礼的中产气质。
一眼望去，你甚至能得出“此地无丝”的印象，好像整日闲逛的我才是爱丁堡唯一的丝。但若真是如此，就不会有《猜火车》这部电影了，它的故事发生在爱丁堡辖区一小镇，电影中丝青年的疯狂、迷乱和痛苦程度，绝对让格拉斯哥同行们相形见绌。所以肯定不缺丝，缺少的是发现丝的眼睛。
一天，给我的美国哥们乔纳森打电话，他说他在上课，上完课他告诉我，跟他一块上课的同学们，一半是为教堂服务的，另一半是生活落魄的年轻人。于是我跟他介绍我国丝现状，请教苏格兰那些落魄的年轻人，是否能归入这一族群，乔大手一挥说：都是一家人，但也有很多不同。乔的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跟这类青年打交道，在爱丁堡最贫穷的一个区，那里没有人工作，几乎都领取失业救助，他们每天都在喝酒。在那儿的街上如果看到一个酗酒青年，八成他的爸爸、他的爷爷也是一个酒鬼。BBC去那个区采访一个青年，问他为什么不去找工作，回答说不想上班，问原因，回答说有政府失业救助，足够吃饭喝酒了。
一次去酒吧看球，开门撞出一位仁兄，踉跄到门外倒下，脑袋摊上了机动车道，酒吧老板见怪不怪，电召其家人给抬回家去。在盛产威士忌也盛产酒鬼的苏格兰，酒鬼应该是丝的第一大族群，街头、草地、长椅、台阶，到处是酒鬼们的宿营地，经常看到躺在街头不省人事、或撒泼闹事的青年，被警察抬走或铐走。另一个是街头乞丐，但多来自东欧，属于外来丝。这些是苏格兰丝的典型，感觉跟我国丝并不相同，他们都不上班，住在政府提供的廉价房里，喝着啤酒看着足球骂着英格兰，如果你问他幸福吗，我敢打赌，调查结果能超过我国民营企业富豪。我国丝个个埋头苦干，却压力巨大满腹怨气看不见未来，人比人得死，丝比丝，能气得你都不想当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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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从事低端工作的苏格兰人呢？他们是不是跟我们有一拼？我看未必。我家对面楼上搭了个脚手架，从地面直到五楼楼顶，卸掉了十来块石头，看样子是修一个屋檐。两个月过去了，脚手架还在那里，十来块石头还没装上，天气好的时候，我从窗户能看到建筑工人上下一趟，研究一下屋檐，就下去喝咖啡了，天气不好是绝对不上工，而天气好的日子，一周大概有两天左右。我问一本地人，为什么进度这么慢，他笑着回答：干活越快，失业越快。然后他还补充，干活慢点挺好的，你们中国干活是真快，但塌得也快啊。看资料也发现，由于经济低迷，建筑业萧条，建筑工人和维修工人失业增加，薪水下降，所以，他们干活慢是有道理的，哪有那么多活呢？
去圣安德鲁斯旅游，遇见一刷墙工人，端着咖啡欣赏着自己刷的一小片墙。女儿就跟他聊天，这位大哥笑嘻嘻地说，他只有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才干活。十几年前，我在国内当丝的时候，曾在北京的建筑工地干过一个月小工，每天干14个小时，每天18元工资，一个月瘦了20斤，只好告退，工头只给个路费，另附一张白条。而工头也很苦，每月发薪的时候，由于拿不出钱来给工人，都要被工人集体揍一顿。如是我想，我们的丝才是真，跟人家比个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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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英国本地青年，从事着薪水不高的工作，又看不到人生希望，觉得社会不公的？我找不到这样的案例，就去请教当地人，他们惊讶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虽然英国阶层也普遍固定，不像美国那样容易白手起家，但英国青年仍然认为，如果你的薪水不够高，那可能是工作经验不够，或者教育程度不够，你可以一边去打工一边上学，只要努力，就一定有机会。至于社会公正问题，我看不到英国人对自己的社会有什么担忧，对首相不满就让首相下课，对工党不满就让工党下台，对自己待遇不满意可去议会示威，警察还得帮着你开路。至于经济不景气，那只能怪中国丝干活太拼命了，他们去当地一销售血汗工厂生产的服装商店抗议，抗议西方老板对中国和东南亚丝血腥压榨。自己都不景气了，还操心着吾国丝的命运，是不是挺让人费解呢？
甚至那次伦敦大骚乱，如果在突尼斯，会让国家改朝换代，如果在洛杉矶，会让人反思美国种族歧视，但英国人是怎么反思的？——市民纷纷谴责家长纵容孩子。BBC的主持人大骂“那些熊孩子应该被吊死”，参加骚乱的孩子家长亲自举报孩子向警察自首；最深刻的反思是一个前高管在《英国金融》时报上写道：“我们用福利金代替了亲情友情，用权利代替了爱，用公共部门冷冰冰的程序代替了生活社区温暖的道德规范。在警方平息了骚乱之后，我们剩下的这些人要做的不仅仅是打扫玻璃碎片。”
最深刻的反思也就这样了，从中可以看出，英国民众也许对经济萧条、收入降低有怨言，但他们对自己的国家是信赖的，对自己选出来的政府并不苛刻，对英国文化是自爱且珍惜的，官员腐败、社会不公、政府垄断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问题，而对于别的国家可能就是致命的。
《鲁滨逊漂流记》里，一个西班牙人对鲁滨逊说：“遇到和您相同的悲惨遭遇，我们西班牙人先是会痛哭，然后每天哀叹自己命运，却什么都不做。而你们英国人，会马上抄起家伙干活，在土地上种庄稼，把野羊驯化，给自己盖房子，一个人生活得却像一个国王。”(大意如此)。英国人的这种不屈服于环境，埋头苦干又珍视自由的传统，让他们的国家、政府、国民、社区、丝都和我们差异很大。所以，讨论中英丝之异同，大致也就是以上这些吧。
最后说说我的朋友乔纳森，他是音乐家，大学学的作曲，常发愁自己的歌卖不出去，现在一个教堂管事，但不是神职人员，兼职当家庭音乐教师，教小号吉他，也是我的吉他老师。从收入来看，他应该被归入丝一族的。但你看看他的生活方式，在家作曲，出门教琴，周末在教堂做事，平日帮助穷人和无家可归者，平生志向就是劝人向善、同赴天国，郁闷了就去跑步，颓废了就向上帝忏悔，坚信自己的音乐终将为人所知。这样的青年人，称其为丝我是问心有愧的，而看看我自己，至少从修养、气质和心态，那才是真正的纯种丝的范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