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周清树

　　特约摄影吕甲 四川芦山县报道

　　22日下午4点50分，乐建荣和儿子乐晨阳等五个亲人，从位于芦山县芦阳镇的芦阳第三小学出发，去祭奠在21日下葬的妻子和小儿子。他们带了一捆纸钱、一把香烛、一瓶矿泉水、两桶方便面和一块沙琪玛。

　　作为雅安“4.20”地震后灾民临时安置点的芦阳三小，在晚饭前异常安静。经历了地震的人们或在帐篷里休息，或默默站在帐篷前准备晚饭的材料。偌大的空地上甚至没有孩子们打闹。间或有往返芦山和成都的飞机从低空飞过，嗡嗡作响的声音显得特别大。有人抬头看飞机，也是面无表情。

　　在“4.20”地震中，乐建荣的妻子罗文婷和两岁的小儿子乐晨旭被倒塌的房屋埋在屋内。砸到罗文婷的房子是她和丈夫想了17年的在建新房，“建一栋新房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在“4.20”地震中，芦阳镇金华居委会赵家坝社区只有罗文婷母子两个人去世。新坟位于临时安置点背后的山腰。

　　沉默的祭奠

　　与乐建荣父子一同前去祭奠新坟的，还有乐的二姐、三姐，以及在22日下午从乌鲁木齐赶回的三姐夫。按照当地风俗，亲人葬后第一天，由男方亲属祭奠，第二天由娘家亲属祭奠。

　　山并不高，上山的路却很窄，一次只能通行一个人。像临时安置点安静的院落，五个人从出发后再没有人说话。

　　五个人走得很快，每一步都会碰到两旁的油菜花秧和和齐腰深的绿油油小麦，它们便像经历了一阵大风，剧烈晃动。每隔几米，还可看见一天前母子两个下葬时，燃放的鞭炮纸屑和抛洒的纸钱。

　　7分钟后，他们到达了总距离约千米的半山腰。按照当地风俗，小儿子在未成年前去世，表示没有尽到孝道，不能与母亲合葬，他的墓在母亲墓后约3米的地方。

　　如果没有墓前露出的五排新砖，乐晨旭的墓更像是一个草草堆就的土堆。简单的像下葬时的仪式：乐晨旭在下葬时，实在找不到这么小的寿棺，父亲用矿泉水帮他擦洗了全身，然后裹上一块白布，装在了用四块木板临时装订的木箱里。

　　乐建荣弯下腰，将方便面摆放在墓前，开始将调料洒到方便面上，并倒入矿泉水。其他四个人开始点燃带来的香烛和纸钱。

　　所有人依然没有说话。乐建荣站在墓的右边，右手放在无字的墓碑上，再次抬头的时候掉下了眼泪。在围着墓走了一圈后，这个40岁的男人坐在地上，开始抽泣，垂下的手扯掉了旁边一棵小树的枝叶，攥在手里揉搓。

　　大儿子乐晨阳终于摘下棒球帽，双手撑地，将头低下。父亲乐建荣起身，走到他跟前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当罗文婷的娘家人在23日再次祭拜时，他们会将新坟做些平整，将再次在坟墓上加盖泥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不再来了。

　　而要不了多久，当新翻出的泥土被落下的竹叶覆盖，被时间冲洗，当杂草开始四处生长时，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这两个因地震而亡的母子。

　　两次重伤背后的苦短人生

　　罗文婷去世后，乐建荣每天都在哭。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乐建荣坦诚，他的伤心建立在愧疚的基础上。

　　在快速城镇化的背景下，乐建荣所在的赵家坝被并入城区规划，他们的身份由农民变为市民，土气的赵家坝村的名字也改为了芦阳镇金华居委会赵家坝小区。

　　尽管身份和名字发生了改变，“市民们”仍然主要依靠种地和打工为生。

　　乐家共有5个孩子，乐建荣排行老四。在1996年与罗文婷结婚后，按照当地风俗，他们与父母、弟弟分家。他们分到了“从记事起就有的三间老房子中的一间，不到10平米。”

　　贫穷的日子并不好过。乐建荣身上的两处重伤，见证了两口子17年的“苦日子。”

　　考虑到“种地挣不到钱”，婚后第二年，乐建荣借了1万块钱做石材生意，一年后全部亏损。他只能远走新疆打工。

　　在新疆的第二年，乐建荣的右脚小脚趾被机器割断。尽管接上了，现在已经变形，且大部分是死肉。新疆的两年，乐建荣挣了8000多块钱，两口子将欠款还清。

　　他们开始做收废品的生意。有一次，在乐建荣挣了300块钱的回家途中，三轮车坏在了半路，乐在修车的时候，一根铁丝扎进右眼。最终只能植入人工景器，右眼只保留了感光的功能。

　　在贫穷之下，罗文婷需要承担的责任多且杂。生前，罗文婷一般在早上六点起床，烧水、做饭、喂猪、喂牛、照看孩子和老人、种地，只能到晚上12点睡觉。

　　22日下午，乐建荣说到结婚17年来，罗文婷买的最贵的衣服是一套120块钱的红豆西装。就是去世前一天，罗文婷还穿着这件灰白色的衣服干活。乐建荣从晾衣绳上取下这件已经破了多处的衣服，抱在怀里大哭。

　　按照乐建荣的说法，罗文婷受的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自从跟了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由于贫穷，罗文婷想的最多的是怎么省钱。在建现在这栋新房时，为了省下小工钱。夫妻二人六点起床后，将工人砌砖用的水泥提前吊到楼顶。“她不会操作吊水泥桶的机器，便在下面将水泥装好运过来。有时我看她在下面推不动车子，很心疼。”

　　为了省下买沙的钱，罗文婷每天中午到村里的河里淘沙。这堆已经价值约3000块钱的沙子，在地震时被上涨的河水冲走。

　　夫妻两人最大的愿望是建一栋新房。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砖木结构，由于年代久远，木头已成黑色。有一次，夜半下雨，乐建荣被漏进来的雨水淋醒，他走到大儿子住的房间，看到雨水早已湿透了儿子的棉被，他却浑然不知呼呼大睡。

　　“我跟她说，我恨我自己，不能给儿子和老婆一个不漏雨的房子。她安慰我，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说她不在乎。”

　　建新房的愿望终于在2012年11月份实现，在攒下了约5万块钱后，他们开始在紧邻旧房的东边建造新房。

　　这是一栋纯砖结构的三层房屋，每层两间房，总共加起来有300多平米。在地震前，第三层刚刚铺好木板，准备浇筑水泥。最多再有一个星期，便可建成主体结构。

　　被17年的愿望埋葬

　　夺去妻儿性命的，正是这座想了17年的新房。

　　像往常一样，4月20日早上六点钟，罗文婷起床后烧水、喂猪、喂牛，然后煮了面条。乐建荣在7点20分起床时，面条刚刚盛到碗里。他吃了饭后，与刚刚到来的两个工人一起上了三楼。

　　由于少一个工人，乐建荣让他们再喊一个人过来。另一个工人很快到来，乐建荣听到摩托车停在自家院子的声音，然后听到妻子跟来人说话：阿哥，要不要给你煮碗面。

　　话音刚落，乐建荣感到一阵剧烈晃动。他用手扶住身边的墙，墙却倒了。他顺势跳到了隔壁大哥家的房顶。

　　下来院子后，乐建荣只看到全身赤裸的大儿子站在院子里。他开始喊“老六”(乐建荣对妻子的称呼，因罗文婷在家排行老六)。数声后无人回应。

　　他想到小儿子还在房间睡觉，妻子肯定是到房间抱他。乐建荣踹开第一道通往卧室的房门，他看到里面全是被水泥沾在一起的一排排砖头，他用双手扒开一条路后，拽开第二扇通往卧室的木门。

　　在开门的瞬间，他清晰听到了小儿子的两声哭声。整个卧室已完全变形，由于这间房子紧挨着新建的房屋，新房三楼刚刚砌好的三米高的砖墙全部垮塌，掉下来后砸塌了老房屋顶。

　　卧室里全是砖头、木架，堆起来足足有60公分高，原来摆放着的一个组合柜、两个放衣服的木箱、睡觉的床、一米多高的写字台全部不见了。

　　乐建荣最先用手刨到了妻子的脚和小腿，“当时小腿都青了，我边刨边哭。”家人最先看到了废墟里的乐晨旭，他正被罗文婷双手紧紧抱住，罗文婷的一条腿还在床上，呈下床的姿势。

　　约半个小时后，被刨处的罗文婷被背到主干道上，乐建荣拦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去县医院。他看到大儿子在后面边追边哭。“我说老六你挺住，儿子都这么大了，要娶媳妇了。”

　　到达县医院后，乐建荣还没有下车，就看到门口有个男医生，他大喊“医生，救命”。他将罗文婷抱到医院一条长椅上。医生给罗文婷把了脉，然后翻开眼帘。像小儿子乐晨旭的诊断结果一样，医生当场说，“没救了，你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