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岳池:残局走成活棋

2013年05月06日17:45  廉政瞭望

  见到余仪时,他正坐在会议宾馆的写字台前,西装随性丢在床上,但灰色的衬衣袖扣没有解开,一丝不苟。

  他自谦退居二线,可以回顾一些东西,希望于党、于历史有点价值。他是岳池的“救火队长”,现任广安市人大常委会主任。

  余仪说,“国土、财政、住建局长集体落马,县委书记被判无期徒刑、县长死缓……惨痛的教训,使岳池官场的震后重建,‘人’成为最重要的环节。”

  重建岳池:残局走成活棋

  文_本刊记者   曾晖

  初到岳池,一片安宁,3年前“官场大地震”的痕迹已难寻觅。“彻底走出来了”--这是许多人面对记者,不约而同的第一句。

  稳定策略

  在岳池县国土局长、住建局长相继被“两规”后,2010年6月8日早晨,县委书记漆小林被叫到广安市委,几分钟后,他被四川省纪委专案组采取了强制措施。

  顾县镇党委书记范秀骑阴差阳错地成了最后一个与漆通电话的人。“学校那天出了起安全事故,我给漆小林打电话,他接了,却说了通奇怪的话。”

  漆的声音略显低沉,“你是个能干的人,以后好好干。”范秀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后来再拨电话,却已经接不通了。

  其实,纳闷的不只有范秀骑。在广安,有人目击到这幕,同样不明就里,不敢妄议。

  余仪告诉记者,漆小林在当地做事低调,颇具人缘,没人会料到他有问题,况且,干部协助调查也不一定就“出事”了。

  直到当天晚上8点,他接紧急通知参加市委常委会,才知道出了“大事”。

  这天的常委会上,宣布了关于漆小林涉嫌严重违纪的消息。同时,会议决定由余仪赶赴岳池临时主持工作。

  市领导心里有数,此时的岳池亟需一个能镇得住干部、稳得住局面的领导。余仪时任广安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20年扎根广安,熟悉地方情况,无疑是合适人选。坊间也在期待,敢说真话、肯干事的余仪会否刮起一阵强劲的旋风?

  可到了岳池,余仪却“两眼一抹黑”,哪些干部有问题,哪些人能放心用,他心里没底。当时整个案件在极为隐秘的过程中进行,外界不清楚状况,他掌握的信息极为有限,只靠上级传达。

  不到10天,县长杨光彦被专案组带走,这让当地官场更加诡秘不安。不知道“一把手”的结果,也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公开场合,干部们缄默不语,县领导成了敏感词。

  但沉闷只是表象,背后却暗流涌动:官场中求自保,到处活动的大有人在。是时候,得让人心落定。

  “收拾”人心

  6月18日,岳池县领导干部大会召开。广安市委组织部领导首先宣读了人事决定,明确余仪兼任县委书记,原县委副书记汤才勇任副县长,主持政府工作。

  时任市纪委书记姜怡第二个讲话,她通报案情,特意加上一句“岳池干部队伍的主流是好的”。台下屏息凝听,期待着“政策”。

  “除对极少数严重违纪违法的要坚决依法惩处外,对其他涉嫌违纪的同志,只要能主动说明问题,我们都会根据情节轻重区别对待,给予从宽、从轻处理。”姜怡话音刚落,礼堂里爆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掌声。

  会后,岳池县纪委设立了专门账户,让干部主动上缴不法所得。时任广安市纪委常委、现任县纪委书记刘永明透露,当时共有数十人上缴金额达400余万元。

  刘永明介绍:“我们把省纪委列的名单与主动认错的干部进行比对,发现基本吻合。对于他们,本着宽严相济的原则,写了检讨与承诺书后大都没有继续深究。”

  暂时稳住了干部,接下来需要“收拾”,也更敏感的,则是民心。余仪这样解释“收拾”的含义:“‘收’,是把涣散的收拢来,‘拾’,是把丢掉的拾回去。”

  余仪住进人武部的招待所。这是幢80年代初的老楼,前后都是马路市场,房间里的陈设是旧的,连床板都是坏的。

  当地领导过意不去,要更换家具。余连忙叮嘱,在特殊时期,一举一动外界都看在眼里,“不要帮了倒忙。”

  余仪的判断是明智的。“漆、杨”案发,使岳池的干部形象遭到了极大破坏,遗留下的大量问题,造成群访事件一时间集中爆发。

  有一回,上百群众围在人武部楼前,正巧被路过的汤才勇碰见,他赶紧解围:“大家跟我一起去信访局,保证给你们答复。”

  然而有人冲他大吼:“我们才不跟你走,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贪官!”

  其时,岳池群众反映最强烈的,是身边的一大堆豆腐渣工程,一些道路修好没两天就烂掉,有人编起了顺口溜:“车儿跳,岳池到。”

  漆、杨任上,大量市政工程被随意划拨,只要批张条子,“好处费”就揣进腰包。二人还达成了默契,对彼此“生意”心照不宣,最为典型的就是仪北路:漆的人承包3个标段,杨的人包揽另外3个标段,各修各的,都有赚头。结果施工方处处偷工减料,工程迟迟修不好,终因两人的倒台成了烂尾路。

  另一方面,民生问题被忽视。岳池城内有130多条街巷,可却只有几条大道安有路灯,每到天黑,盗抢案件频发,居民苦不堪言。

  乱象丛生,县委提出“从群众最怨的问题改起,从群众最盼的事情做起。”余仪说,“谋事在人,无事生非,干部们有事可做,就不会去想入非非、心神不宁了。”

  党政领导带头上阵督办,烂尾的迎宾大道重又开工,白天外地供应的商用混凝土到不了位,就等到晚上加班干。街巷人行道也都逐一整修,还布设路灯,架起天网,治理脏乱,新铺街道,整饬水务……群众看在眼里,社会舆论渐次转良。

  “残阵”换血

  当时,岳池四大班子中,原县委书记(兼人大主任)、县长同时涉案,政协主席又因病去世,“四顾”无首,如此“残阵”实属罕见。岳池走向何方,一个好的领导班子至关重要。

  在上级的支持下,“尽可能起用县里干部”的方针确定了下来。当年9月,岳池县“两会”召开,四大班子“重组”。汤才勇正式接掌县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副书记、副县长及各部门领导,也都基本由现有干部升任,此举看作是组织上的信任与实质性鼓励,令岳池干部再受感动。

  “不过,党政机关里,毕竟还有不少漆、杨一手提拔的干部,他们间关系错综复杂。”余仪说,怎么使用这些人,也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既要防止“带病提拔”,又要杜绝“因噎废食”,对每一个与案情相关的干部都必须加以甄别。刘永明回忆当时的情形:“整理卷宗,查阅案情,常常熬完通宵,天亮洗把脸后再继续。”

  与此同时,新班子利用县级机构改革和乡镇班子换届的契机,将各部门班子进行轮岗交流,原“高危”部门负责人多被调至其他单位,部分改过自新的干部轻装上阵,一批年轻骨干也被委以重任。

  “漆、杨”案后空缺的财政局长与住建局长,由两名女干部吴焱、高利秋接替。县里考察了几乎所有中层干部,反复酝酿后选定她俩,最大的考虑是“干练”与“放心”,而外界对其评价也正是“不贪不占,雷厉风行”。

  汤才勇说,过去的岳池,多项工作在广安“吆鸭子”,一些人不思进取,“麻将桌上批文件,茶房里面谈事情”。因此,此次换届,正是成了荡涤官场沉疴的契机。

  这一年的乡镇班子换届,县里就采取了一套新办法:县委常委各自带队包片考察,形成报告,把全体乡镇干部的情况部晒到常委会上公议。

  同其他人一样,顾县镇的范秀骑也被前来考察的县领导打了预防针:“这次用人,要看实绩和口碑,组织上门找你们了解情况,不允许再到处找关系。”

  而在高利秋的住建局里,同样喊出了“唯才是举”的口号。许多新进大学生凭借真才实学成了业务能手,三个碌碌无为的老股长则被免为一般办事员,“处理有凭有据,大家无不心服口服……”

  继任岳池县委书记李永平很是感慨,正是实干用人的思路,为岳池发展打好了基础。

  慎权变局

  “买花西舍喜成婚,持酒东邻贺生子。谁言农家不入时?小姑画得城中眉。”这是南宋诗人陆游笔下繁荣的“岳池农家”。岳池自古都是商贸重镇,素以“银城”驰名。但漆、杨主事期间,却疏于“经营”,经济发展难以为继,“银城”变得名不副实。

  新的岳池县领导班子,提出“以发展促稳定”,规划了以医药、电子等为主导的产业蓝图。纸上谈兵不难,可真要恢复元气又谈何容易?

  当时的局面,部分企业涉案,有的“外出”暂避风头,生怕政府“秋后算账”;有的则从前任捞到不合法规的特殊照顾,四处公关希望实惠能够延续;当然还有更多的投资者驻足不前,他们对岳池前景缺乏信心。

  漆、杨曾划拨一块无偿用地给当地一纳税大户,助其建造职工宿舍,但有人想钻空子,变更土地性质与权属从而渔利。漆、杨落马,县政府商量如何合法兑现协议,却“惹毛”了企业家,话不投机便以撤资相要挟。

  不止被企业为难,连一些省市机关单位,岳池干部也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人群。有县领导到省厅争取政策支持,却被三番五次地冷眼接待,刚一报出家门,对方就冷冷搭腔,“我一会儿有事,把材料先搁这儿吧。”

  招商引资困难重重。县委书记李永平坦率地说:“岳池没有优势,只能靠干部的个人魅力。”而这魅力,很大程度上是“勤能补拙”--干部不气馁,不厌烦,把工作做到细致,让各界为其执着所打动,顾虑与偏见也逐渐打消。终于,大批项目与政策纷至沓来……

  岳池县规划中的城东新区二号桥附近一宗两百亩来的土地,2010年的起拍价早已超过每亩250万元,最终却在县领导的授意下仅以每亩124万元的单价成交,“漆、杨”案正是由此爆发。

  漆、杨之后,县里重新治理土地,公开竞标,盘活市场。很短时间,一块位置更偏的地皮,就拍至每亩445万元。尔后,岳池地价节节攀升,规划容积率更低,却更加精贵。

  从土地新政上尝到甜头,岳池开始将更多公共项目纳入公开交易。公共资源交易中心新近落成,未来,从商用混凝土站到市政设施,都将在场内进行联网竞标。

  记者采访中明显感到,“漆、杨”案对岳池干部的一个影响,就是“慎权”。

  所有县级领导“约法三章”,不在私底下参与任何工程招投标,也不过问财政审批。

  范秀骑作为“过来人”感触颇深:“以前,乡镇里的土地收购往往采用土办法,损害了群众利益,干部到县上要资金也是走后门拼关系,漆、杨对此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这些东西统统行不通了。”

  有开发商找高利秋,希望给予通融,遭到拒绝后,又借助关系托高层“说情”,高一时间压力巨大。可县领导了解实情后坚决支持依法办事,还主动帮她把话挡了回去。

  高利秋说,“有时候自己会想,要是在过去,估计我只能辞职了。毕竟顶头上司交代的差事难以拒绝,但若执行就会犯事……”

  与很多地方不同,岳池的县委政府机关大院,面向公众敞开,前来办事的人络绎不绝,都可随便进出。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偶遇不少群众,“正常”与“活力”是他们评价当下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对于经历了“腐败冲击”的地方而言,最大的功绩莫过于人心思定、秩序回归。

  采访最后,记者问余仪,如何评价他在岳池的两年工作?

  “无怨无悔。”

  “有没有什么遗憾?”

  “遗憾多多。”

  “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不逢其时。”

  见不到一把手,罗案举报人柯万才比较焦虑,“原来那些官员还在,谁知道他们怎么向上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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