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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日,河北省平山县两河村,一起投毒案引起举国关注。
该村一老人在送孙女、外孙女去幼儿园途中捡到一瓶酸奶,两女童回家饮后中毒身亡。目前,涉嫌投毒的该村一家“黑幼儿园”园长和另一嫌犯已被刑拘。
记者调查后发现,在这起投毒案背后,折射出当地多年来多家“黑幼儿园”无序竞争、政府管理缺失的现状。被投毒的女童所在的中心幼儿园也并无相关的办园手续。
根据警方调查,身为幼儿园园长及老板的史海霞为了抢夺生源而向同村的两河中心幼儿园门前投放毒物。事发后,这家“黑幼儿园”被取缔。
“为什么两家‘黑幼儿园’会长期存在,疯狂招生,进行生源争夺,却没有政府、包括县乡教育部门的监管,因此,我觉得当地政府是有很大责任的。”较早报道此案的媒体记者李超认为。
那么,史海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两河村两家幼儿园之间的恶性竞争呢?记者赶赴平山县两河村,揭开这起投毒案的真相。
本报首席记者 蒋格伟 特约记者 黄庆华
●当地一些村民看来,犯罪嫌疑人史海霞和杨文明的口碑并不好,史海霞是有夫之妇,但她和杨文明的关系却很暧昧。有村民说,这或许是杨文明甘愿帮史海霞投毒的原因。
●当时,两河中心幼儿园园长马新平在休息,自己的房子玻璃被砸了,而当她出去察看时,却不见人影。此后,马新平在幼儿园装上了监控摄像头。但这并没有阻止恶作剧的继续发生,“幼儿园两次被人扔鞭炮。”
●自2009年开始,两河村的无证幼儿园(即“黑幼儿园”)呈现一种怪象。此前,被撤销的无证幼儿园负责人,轮番成为中心幼儿园的承包人。而没有获得中心幼儿园承包权的人,继续开办新的无证幼儿园。
两女童意外中毒身亡
经过7天的抢救,5岁的小花(化名)最终没能睁开双眼看看守候在她身边的亲人。就在7天前,小花6岁的表姐小露(化名)因为中毒太深而离世。
4月24日,早上7时55分,两河村村民任书婷在送孙女小花和外孙女小露上幼儿园的途中,发现靠近两河中心幼儿园大门的墙角有一个装有拼音本、铅笔和一瓶小洋人乳酸菌饮料的塑料袋。任书婷便将之带回了家中。
下午5时20分,放学回来的小花和小露喝下了捡回的饮料。悲剧由此发生。
“下午5时22分,小露就倒在这里了。”任书婷回忆道,她当时一把将外孙女抱起来,发现外孙女已经口吐白沫,身体也开始间或地抽动。
以此同时,任书婷发现小花也倒在了地上,口鼻均出现白沫。
随后,两个孩子被邻居送到了平山县红十字医院。不过,因为中毒太深,两个孩子终究没能挺过来。
两嫌犯被指关系暧昧
事发后,平山县警方成立专案组,经过走访调查,最终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让人意外的是,制造这起惨剧的,竟是当地另一家幼儿园——平安幼儿园负责人史海霞以及当地村民杨文明。
4月29日,史海霞、杨文明分别被传唤进行审查。经审讯,二人对故意投放毒物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警方提供的资料显示,史海霞今年38岁,平安幼儿园园长;杨文明,52岁,农民。两人为两河村村民。
据两人交代,4月24日上午7时55分,杨文明将注有毒鼠强的酸奶放进了塑料袋,还放了一个笔记本、铅笔,随后,他骑着电动车,将塑料袋投放到前往两河中心幼儿园的公路上。任书婷发现了塑料袋并带回家,便发生了两个孩子中毒身亡的惨剧。
当地一些村民看来,史海霞和杨文明的口碑并不好,史海霞是有夫之妇,但她和杨文明的关系却很暧昧。有村民说,这或许是杨文明甘愿帮史海霞投毒的原因。
警方调查称,两个孩子因食用毒鼠强而中毒身亡。事实上,早在1991年,国家化工部、农业部就发文禁用毒鼠强。换言之,在我国,毒鼠强是一种严格管制的剧毒药物。
5月2日,记者赶赴河北平山县两河村,找到了嫌犯史海霞开办的平安幼儿园,不过这里已经是大门紧闭。史海霞东窗事发后,这家开办不到一年的幼儿园就被当地教育部门查封。
因抢生源“暗战”不断
那么,史海霞为何要用投毒的方式来杀害无辜的幼童呢?
史海霞的“死对头”——两河中心幼儿园园长马新平在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中,承认两家幼儿园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我的幼儿园这里(学费)是100元,而她(的学费)是80元,她把我的学生都搞走了。”马新平说。据其介绍,出事前,中心幼儿园有170名孩子,每人每月100元学费,幼儿园包中餐。两家幼儿园的竞争从降价开始,随后,为了争抢学生,矛盾不断升级。
“今年她(史海霞)抢了我的两个老师,我去找她们了,她们说已经决定去史海霞的幼儿园。”史海霞抢走了自己的老师,她只好另外招聘老师。
而马新平息事宁人的态度,并没能阻止两家幼儿园的生源大战,去年10月,中心幼儿园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当时,马新平在休息,自己的房子玻璃被砸了,而当她出去察看时,却不见人影。此后,马新平在幼儿园装上了监控摄像头。但这并没有阻止恶作剧的继续发生,“幼儿园两次被人扔鞭炮。”
这些恶作剧,马新平一直无法证明是史海霞所为,但经过此次的投毒案,马新平认定此前骚扰自己幼儿园的就是史海霞。
事实上,在当地警方对史海霞的审讯中,其本人也承认了这一点。
平山县公安局政治处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史海霞所为的一系列恶作剧就是想吓唬那家幼儿园(中心幼儿园),想让家长不敢送孩子去那里就读。”
暴利催生“黑幼儿园”
为抢夺生源,先实施骚扰,最后发展到对孩子投毒。不得不说,史海霞试图整垮对手的过程中,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和投毒这种自杀式的代价相比,生源对于史海霞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李琴,一个在当地幼儿园工作了十余年的幼师。她曾先后在史海霞与马新平所开的两家幼儿园工作。她对于两家幼儿园之间的恩怨纠葛甚为了解。她介绍,在两河村,经营幼儿园的生意早在10年前就开始有了。当时,这个2000余人的村庄,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解决留守儿童入园的问题。
据李琴回忆,2007年村委会听说上面会发放针对幼儿的教育补助款后,随即在村里成立了相对正规的中心幼儿园。在这次由乡教育组主导的合并中,村里两家“黑幼儿园”被撤,学生集中到了一起。
而这一状况没持续多久。几个月后,村委会退出管理,将幼儿园承包给了一名搞建筑的村民。
村委会对幼儿园出租的做法,当地居民颇有微词,“对承包幼儿园的资质没有审查,只要你愿意来,村委会就是以1万元拍卖幼儿园的经营权,起价每次增加100元,押金2000元。”
2009年,此前被撤销的两家无证幼儿园的负责人之一——马新平一家,再次开办了新的无证幼儿园。在李琴看来,自2009年开始,两河村的无证幼儿园(即“黑幼儿园”)呈现一种怪象。此前,被撤销的无证幼儿园负责人,轮番成为中心幼儿园的承包人。而没有获得中心幼儿园承包权的人,继续开办新的无证幼儿园。
李琴说,无论是平安幼儿园,还是中心幼儿园,都没有当地教育局核准的办学资质。
那么,在当地开一家幼儿园,每年的利润到底有多少?李琴保守估计,以中心幼儿园现有的210个学生计算,每个学生每月学费为100元,幼儿园每月保守收入就有2.1万元。支出方面,园内每天供应午餐一顿,每月支出6300元,6个老师,每人每月工资仅1000元,工资支出6000元。两项相加,幼儿园每月总支出约为12300元,收入减去支出,幼儿园每月纯利润8700元,年利润有10万多元。
在平山县的农村,个人年收入过10万元,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不容忽视的监管空白
一个更难以理解的问题是,既然两家幼儿园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为什么没有人管?
两家幼儿园没有办学资质,园内的老师大多也没有幼师资格证。李琴说,从2006年至出事前,想办幼儿园非常容易,很多只有小学文化的人说开就开了,甚至有老太太在路边租房带孩子。
据记者调查,过去的数年间,两河村存在的幼儿园,教师多为待业青年、在家务农的妇女。“长期以来,两家幼儿园的教育水平、管理方法和食品安全,全靠这些幼儿园负责人的良心,简单地说,只要家长没意见,这些园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一位家长表示。
“为什么两家‘黑幼儿园’会长期存在,疯狂招生,进行生源争夺,却没有政府,包括县乡教育部门的监管,因此,我觉得当地政府是有很大责任的。”较早报道此案的媒体记者李超认为。
遗憾的是,悲剧发生后,当地主管部门似乎仍未意识到监管方面的失职。
5月3日,记者采访县乡主管部门时,多家主管机构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湖南万和联合律师事务所李健律师对此表示,此案让两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逝去,“拿孩子当牺牲品,只为让自己赚到更多的钱,我们在指责史海霞和杨文明毫无人性、心肠歹毒的时候,反思一下,是谁为这样的人开启了方便之门,让他们成为了孩子身边的‘定时炸弹’?”
5月6日下午5时,记者即将结束采访,离开两河村的时候,村委会的的广播里传来了村主任刘大保的声音,一家新的幼儿园就要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