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记者 张少杰

　　据新华社22日晚消息，经甘肃省公安厅和天水市公安局联合工作组对张家川县初三学生杨辉涉嫌寻衅滋事案调查核实，决定撤销刑事案件，转为对其行政拘留7日。

　　这一事件以23日凌晨杨辉获释暂告一段落。一群年轻人通过社交媒体自发参与公共事件，却被当地政府定性为“利用网络平台虚构事实，扰乱公共秩序”———7名“违法人员”均为15-18岁的当地年轻人。

　　9月23日，案件的主角杨辉获释，与外界在社交媒体上的喧闹相比，张家川的年轻人非常低调。由于类似案件的前车之鉴，许多之前转发过帖子的年轻人在网络上自发噤声。

　　张家川镇有两所高中、两所初中，此外，大量年轻人辍学后步入社会。在这个闭塞的小城内，年轻人最热衷的社交媒体是Q Q空间。高某离奇死亡后，从这起公共事件的发声、参与再到噤声，虚拟的网络世界第一次带给了他们真实的震撼。

　　“我怕网络。”游行事件的参与者———17岁的女生白鑫说。

　　QQ空间

　　小城张家川位于陇东南，因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当地青壮年多外出打工，从事餐饮业者甚众。

　　杨辉的父母也是其中的一员。杨家在北京开了一个拉面馆，他从小学起就在北京生活，直到今年年初，因为无法在京高考，杨辉才从北京的广安中学转学到张家川镇中。

　　在同班一个女生的眼中，杨辉“老和后几排的混混在一起”，但她承认杨辉比较聪明，因为他的学习成绩“在那一群人里是最好的。”而在他的男性朋友中，杨辉“有正义感、够哥们、性子直”。

　　从北京到张家川，杨辉周边同学关注的东西发生巨大变化。在北京，他可以和同学一起针砭时事，但回到张家川后，他很难找到意气相投的朋友。杨辉喜欢和同学去网吧玩网游，平时则爱用手机和同学Q Q聊天，也上网看看新闻。在表弟和同学看来，杨辉“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手机。”

　　他在最常用的Q Q空间里对公共事件发言，偶尔也调侃自己。在贫瘠闭塞的张家川，网络不仅是窥探世界的窗口，也成为了他的发声筒。

　　Q Q空间也是张家川的年轻人最常用的社交媒体，用新浪微博的年轻人并不多。正在张家川镇某中学读高一的王林有400多个QQ好友，晚上是好友们上线的高峰期，聊得火热时，好几个QQ头像一齐在屏幕上跳动，“QQ空间的动态看都看不过来。”

　　在张家川，关注时事的年轻人并不多，更多的人热衷在Q Q空间里晒自己的生活。17岁女孩白鑫喜欢Q Q空间的原因很简单：朋友都用这个。这个性格爽朗的工厂女工通过Q Q空间关注朋友们的新鲜事，也在上面晒自己的心情。她喜欢发和自己心情有关的短句和唯美图片。

　　这是一群很普通的县城青年，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他们还将会继续使用Q Q空间，没有太多顾忌地记录自己的人生：读大学、恋爱、结婚、生子。但现在，他们开始变得谨慎。

　　转折点从9月12日开始。

　　蹊跷身亡

　　9月12日，张家川镇钻石国际K T V大堂经理高某被发现在马路上蹊跷死亡，因为死状离奇，立刻引发了民间的流言。

　　张家川县城不大，城东到城西仅不到两公里。一个政府工作人员形容“马路上发生个车祸，立马全县城都知道了。”

　　议论迅速从现实蔓延到了网络。王林回忆，这天开始，网上陆陆续续有人议论此事，但并没有出现过激的指责。

　　这天，杨辉和同学马旭在网吧打游戏，听到网吧的清洁工闲聊，说钻石国际死人了。他没去现场围观，只是在自己的Q Q空间里感叹“唉，社会是如此的黑暗。”

　　截至14日，警方的调查尚未给出结论。县城内流传各种高某死亡的传言，多名当地居民称，舆论普遍倾向于同情高某的家人。高某的遗体被拉到钻石国际的大堂里，放置在冰棺内保存，由亲戚24小时轮流看守。

　　14日8点左右，高平来到人民西路的钻石国际K T V，看护父亲的遗体。与此同时，杨辉和马旭一起走进了蓝天网吧，两人先玩了网游《英雄联盟》，又玩了会《龙与地下城》。

　　张家川镇农历逢双日是集，这天，不少人去街上赶集。随着时间推移，围观的居民渐渐变多。上午10点，高平的几个初中同学恰好路过，也来安慰她。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本来就自觉冤屈的高某家人和同学们也愈加激动，一名家属承认当时“情绪有些失控”。

　　此时，在街道的另一端附近的网吧里，杨辉和马旭正在打游戏《英雄联盟》。在游戏里，两人是一支队伍，但因为对手太强大，马旭害怕被杀死，跑了。在烟味弥漫的网吧里，杨辉转头看了他一眼，提高声音对他说：“你别那么畏缩，往前冲，我扛着，你跑什么？”

　　微博发声

　　12点左右，从网吧回来的杨辉在家里吃完午饭，准备去街上玩，他从钻石国际附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出来，看到死者的女儿高平在哭喊，周围还有几个女孩在安慰她，围观者三两成群，议论纷纷。

　　高平大杨辉一届，两人素不相识。在现场，杨辉听到围观人群说这是个杀人案，警察还打了人。

　　出于正义感，杨辉用自己的手机拍了现场照片，并发了条“说说”。这条“说说”获得杨辉许多朋友的关注，截至20日11时40分，被转发962次。

　　发完后，杨辉并没有在现场围观太久，他离开去找同学玩。

　　下午两点左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此前，回家路过此地的白鑫因同情高平，也前去安慰她。高平拿着两块孝布做的标语，上面写着“血债血还”、“还我爸爸”等字样，和亲戚、同学一起步行至约1公里外的县政府。

　　“头里搭着两个旗旗，后上跟上十几个女娃娃，还喊着咧。”一名闻讯来看热闹的村民对南都记者描述当时的情景。

　　高平并没想到这就是“游行”，“3天没解决了，一直没个说法，只想让政府关注一下这个事情。”步行十几分钟后，高平的亲戚和同学到达县政府门口开始静坐，直到下午3点左右才离开。

　　与此同时，杨辉来到马旭家，两人随后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边瞎逛边聊天，此时，游行的队伍已经散去，马旭回忆，两个人一直在讨论游戏，没有讨论这个案子。

　　这天傍晚，警方强制进行尸检，遭到死者家属的抵制。杨辉正好路过混乱的现场，他以为是警方驱散群众、不让群众围观，就在现场用手机发表“说说”：“这个社会是怎么了？”、“警察一个个拿着盾，棍子，这是要干什么？死者家属已经被警察强行拘留！几个拍照的人也被强行拘留。”

　　这天深夜，警方尸检报告出炉，认定死者系高坠死亡。

　　“我怕网络”

　　恐慌从“游行”事件次日起开始蔓延。

　　这一天，关于高某死亡的“说说”仍在Q Q空间里大量流传，但高平的一名初中同学已经因为参与“游行”被公安局罚款。

　　次日，其余4名女孩陆续被警方找到并处罚款，白鑫是5名女孩之一，警方要她交500元的罚款。

　　18岁的沙小龙在郑州打工正好返乡探亲，因为Q Q空间里的言论，被警方处以10日行政拘留。

　　17日，杨辉在上数学课时被警方带走，被处以刑事拘留。王林回忆，杨辉被抓走后，同学们互相转告，删除了之前相关的微博和“说说”。

　　王林没去过游行现场，但他转发过几条高某死亡的微博，听到同学的叮嘱后，他全部删除。为了稳妥起见，他取消了Q Q空间的“说说”同步到微博的功能。

　　以前，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他的Q Q空间，但现在即便是好友也要申请后才能访问。王林认为自己有正义感，但是承认自己“内心不够强大，怕惹事。”

　　18日下午，警方来到杨辉所在的张家川镇中学，通过校内广播，进行了近一个小时的安全教育，告诫学生不要网络造谣，并特意提到了“500条”。

　　王林身边，转过有关游行帖子的同学们，很多人开始在Q Q上隐身，以备事后被警方查到时，可以解释号码已经不用了。他的Q Q空间页面开始变得沉寂，很多人都在网上保持沉默。现在，他花上十多分钟，就可以把空间整天的动态浏览一遍。

　　“以前在网上开玩笑，可能有暴力的字眼，现在再也没有了。”王林说。

　　23日凌晨，在网络舆论的巨大压力下，杨辉获释，他对南都记者说，“我不后悔发这个东西。后悔的是没有审核内容。”他的获释再次成为网上热议的焦点话题。与外界在新浪微博上的喧闹相比，张家川的年轻人在Q Q空间上非常低调。

　　王林的Q Q好友里，几乎没有人在Q Q空间里评论此事。“现在人人都知道，见面的时候会说，但不敢在网上说。”

　　“我怕网络”，白鑫对南都记者说。她原本喜欢在空间里晒心情，也喜欢转发别人的动态。现在她在Q Q空间里一直潜水，只看不转发。

　　白鑫决定少转发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现在，这名性格爽朗的17岁工厂女工在上网时开始有意关注新闻和法律。

　　“这件事之后，自己真的应该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不能冲动。”白鑫总结道。

　　但是她也在犹豫，杨辉获释后，能不能向警方要回被罚的500元？“这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呢。”(为保护未成年人，白鑫、王林、杨辉、高平均为化名)

　　杨辉被拘始末

　　9月12日6时17分，甘肃省张家川县张川镇发生一起意外死亡案件。经张家川县公安局现场勘查、调查取证、尸体检验，认定排除他杀，死者高某系高坠致颅脑损伤死亡。

　　9月14日、15日，网民“骚年少玩杜蕾斯”、“辉哥”就高某意外死亡先后多次通过Q Q空间、腾讯微博质疑高某死因，并发布“必须得游行了！”等言论。

　　9月17日，张家川县公安局对杨辉进行传唤讯问，当日，杨辉因涉嫌寻衅滋事被刑事拘留。

　　随后，这一事件经媒体报道后引发广泛关注。

　　9月20日，甘肃省公安厅会同天水市公安局组成联合工作组赴张家川县开展相关调查核实工作。

　　9月22日，经工作组进一步调查核实，经省市县公安机关研究决定，依法撤销刑事案件，对杨辉予以从轻处罚。

　　9月23日凌晨，杨辉获释。

(原标题：沉默张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