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你买水了。”“哦。”
——在常人看来,这组对话并无异样。但对于“复旦投毒案”中,投毒者林森浩与被害人黄洋而言,涵义或许格外不同。案发前,这几乎就是他俩在短信上唯一的交流内容。
今年4月,黄洋在饮用了混有二甲基亚硝胺这种剧毒毒物的矿泉水后,年轻且富有活力的生命在中毒两周后戛然而止。投毒者,正是同宿舍舍友林森浩。而数日前,面对法官,林森浩否认了检方“因生活琐事,导致他最终决意投毒并导致黄洋死亡”的指控。他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愚人节”的玩笑,并非存心夺人性命。
如今,黄洋与林森浩之间究竟存有着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或许就连林森浩也无法给予确切的表述。但就是那52克二甲基亚硝胺,将至今没有火化的黄洋,和身陷囹圄的林森浩,紧紧扣在一起,并将这两段原本绚烂的青春,一并推向人生的致命转折点。文/图 记者 陈伟斌 发自上海
优秀生
作为当年以690分的高考成绩进入复旦大学、此后又直升硕士研究生的黄洋,一直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在黄洋的父亲黄国强眼里,黄洋自小就特懂事、独立,为自己做饭、为母亲熬药,家务活儿样样上手。一贯优异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是街坊四邻拿来教育自家孩子的榜样。在很多熟识黄家的旁人眼里,黄洋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好孩子。
学医,是黄洋自己的决定,因为母亲一直被病魔困扰。本科期间,黄洋的专业是预防医学、临床医学,直到研究生时,将主攻方向改为了耳鼻喉科。
但这个优秀的大学生,并非只是一个书呆子。在学生会、社会活动、社团活动和贫困地区援教项目中,黄洋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黄国强很在乎儿子的学业,但更骄傲于黄洋的孝顺。据他说,此前,由于黄洋的母亲连续做手术治疗,本就不富裕的黄家,在经济上更显得捉襟见肘。但自从上大学后,黄洋几乎没有给这个家庭增添过任何负担,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黄洋自己打工所得,就连他母亲的绝大部分医药费,都是黄洋赚来的。同学们对这个自强帅气的小伙子评价也很高,“从未见到他怯懦过。”
相较于黄洋,如今,很少有同学再愿意和外人提及这个在他们眼中,已经异常敏感的名字——林森浩。
林森浩的老家在广东汕头,高考时以780多分的高分考入中山大学。2010年,林森浩因成绩优异被中山大学推荐,免试进入复旦大学医学院攻读研究生,并在中山医院见习,主攻方向是影像医学与核医学专业。
在复旦期间,林森浩不仅是学生会副主席,在学术上亦成果颇丰——短短三年,他有8篇论文被发表在了核心期刊,而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硕士毕业前,只需要发表一篇即可。
虽然家庭条件并不差,但出身农村以及父母的职业,还是让林森浩有些自卑和纠结——其父母收购废品、卖杂货。此前,林森浩在一篇日志中反问自己:“其实我家庭条件不差,不少人也反复跟我讲这个话题,可为什么我总是因为这个而自卑?”
然而命运总是难以捉摸,原本和林森浩几乎没有交集的黄洋,在一年前,搬入了林森浩所在的宿舍。或许,这两个人的人生纠葛,也正是就此开始。
被介意的玩笑
虽然同处一室,但黄洋和林森浩的关系,似乎很一般。这一点,即便是在前几天的法庭庭审上,林森浩也毫不避讳。
在林森浩看来,他和黄洋之间,彼此都有些看不顺眼,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黄洋的“自以为是”。
黄洋、林森浩所在宿舍的第三个学生葛俊奇是上海人,因此很少在宿舍。他曾回忆,宿舍里的矿泉水桶是黄和林一起购买的,因此两人喝的水,也是轮流购买。
实际上,仅是一桶水的钱,对于黄洋和林森浩而言,并不算什么大的开支。
虽然黄洋的家庭条件很一般,还经常需要打工赚钱去贴补家里,但他喜欢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体面点儿。林森浩的“生活品质”,则显得不那么突出。在两个人的日常生活中,黄洋也会拿“生活品质”来跟林森浩开玩笑。对此,林森浩似乎非常介意——庭审中,他一度提及黄洋“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有生活情趣”。
而林森浩则觉得,黄洋从说话做事,都有些“自以为是”。两人平时并不经常开玩笑,因为他觉得黄洋开的有些玩笑,并不是自己能接受的,“我比较注重公平。”
林森浩口中的公平,指的是“对人对己”的标准。他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标准应该是一样的,但黄洋在他眼中,似乎并非一个“公平”的人。
曾有两人共同的同学在庭审结束后回忆,黄洋和林森浩之间偶尔也会有小的争论。林森浩也说,即便彼此看不顺眼,但有时候还是会在宿舍里谈谈彼此的人生理想之类的话题。
事发前的几个月对于这对儿室友而言,都不轻松。在考博和就业等选择面前,他们都决定先就业——这个选择既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也是考虑到未来的职业前途。
黄洋似乎并不顺利:放弃了直博机会,但又因故与工作也失之交臂。于是,他只得回过头来选择继续深造。但考博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当今年3月林森浩从广州面试归来不久,他看到学校公布的博士名单中有黄洋,他至今都记得黄洋英语成绩是70多分,这个成绩,已是非常优秀。
此次庭审中,检方认为,林森浩正是因为看到这份名单,加之琐事,导致林森浩对黄洋下毒。这遭到了林的否认,他在法庭上辩称,自己的投毒行为“源自一个巧合”,那个巧合,则是3月30日晚上黄洋的一句玩笑。
那晚,黄洋在对门宿舍里对另一个同学开的玩笑,说是要在愚人节“整整”这个同学。
这句话被同在该宿舍玩电脑的林森浩印在了心头,他总觉得黄洋的言辞举止中,带着一股自以为是。
于是,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在林森浩的脑海中:“好,那我就来整你一下”。之所以会想到投毒,林森浩表示是因为一直未破案的“清华女生朱令铊中毒案”,直接刺激了他。
复旦投毒案
3月31日,林森浩从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一个实验室里,拿走了1瓶尚有剩余的二甲基亚硝胺,以及一支里面还存有未用完的N-二甲基亚硝胺的针管。他准备用这种本来只用于实验的致命毒物,来“整”黄洋。
事后证明,林森浩当时拿走了约52毫升二甲基亚硝胺。
当晚,林森浩将所有二甲基亚硝胺都倒入了那台饮水机中,而当时水桶中的水存量并不多。事后,他曾在宿舍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还上网查了二甲基亚硝胺,甚至还看到了“致死”两字,但他并未对这俩字表示“敏感”,“当时只是想着黄洋会觉得难受,没想到会死。”
事实上,林森浩并非不知二甲基亚硝胺的毒性。如果按黄洋的体重为60公斤换算,只需要3克二甲基亚硝胺就足以致命。
但侥幸心理和“不够果断的性格”,最终让林森浩决定,“随他去”。
4月1日早上,黄洋喝下了一小口毒水,因为觉得水有怪味,他还特意将水桶拎到盥洗室去冲刷了一番。林森浩听到当时黄洋还伴有干呕和呕吐的动静,但因心虚,林森浩随即借故离开了宿舍。
当天中午,不断呕吐的黄洋前往中山医院就诊。第二天,黄洋开始接受保肝及输血治疗。期间,黄洋还自己联系了林森浩,让他帮自己做B超检查。“当时我告诉几个陪他来的人,他的胃没问题,肝也没问题。”正当说到“肝”这个字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的林森浩,赶紧转移了话题。
4月3日,黄洋被诊断为急性肝衰竭。期间,林森浩不仅曾多次去看望过黄洋,和同学谈论过黄洋的病情,还用自己的电脑多次查找了二甲基亚硝胺,“但我当时认为是病程,两周左右就会好的。”
直到那会儿,林森浩依旧没想过要说出实情。
4月7日,黄洋开始鼻孔出血;8日,黄洋陷入昏迷,当晚10点多,葛俊奇致电黄洋的一位师兄孙希才,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林森浩曾经用这种药物做过实验,并发表过论文,因而想让孙希才考虑下二甲基亚硝胺的可能性。
正是这条信息,最后确定了毒源。但这还是没能挽救黄洋,4月16日,黄洋最终不治身亡。
而就在黄洋离世前4天,林森浩已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
两段青春的悲剧交集
作为黄洋和林森浩共同的同学,张文(化名)不敢去旁听。但从开庭开始,他就不停刷新着手机新闻客户端。
在张文看来,这一切都是如此突然和不可思议。“黄洋和林森浩都不是那种很不待见人的人。”他觉得,或许还有些事儿,是林森浩所不愿再提及的。“两个人都成了悲剧,两个家庭也因此未能幸免。”当11月27日的庭审结束,张文看到了网上一些有关林森浩投毒的视频截图,无奈的摇了摇头,“同在一个屋檐下,何必毁了彼此?”
直至今日,黄洋的遗体依旧尚未火化。对于黄国强而言,只要林森浩一天得不到严惩,他们就不会带黄洋回家,“严惩就是以命抵命”,黄国强的要求很坚定。
11月27日,由于不能进入庭审现场,黄国强在庭外一直很焦虑,他还曾试图求法警让自己进去听审。黄洋的母亲,自从黄洋离世后,便再也没有过过正常日子。
这个家庭原本期待着黄洋的一个诺言:等黄洋毕业在成都找到工作,一起搬到成都生活。可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
同样失去了未来的,还有林森浩。
庭审中,林森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在检方举证阶段,他甚至还被主审法官提醒仔细听看证言证据。林森浩的父母都没有出现,来的,只是4个行色匆匆的亲戚。
其中一位林家长者在庭审间隙出来透气时,面对记者,只是略略点了点头,“还能怎样?”
在最后的法庭陈述中,林森浩觉得自己的犯罪根源是因为性格内向,加上为人处世上重视不够,在对人对事方面缺少应有的认识。而讲话做事不计后果的习惯,也让自己在遇事时,选择逃避。
但这并不为黄家人所接受。
而作为黄洋和林森浩所在宿舍中的第三人,也是关键线索的提供者,葛俊奇一直没有露面。有当地的记者曾找到过他,但他已什么都不想再提。只是在4月17日,也就是黄洋离世次日,他在自己的QQ签名里写下:“责人易,非己难”。
(原标题:复旦投毒案:带毒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