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古建筑与历史街区保护

　　“古城的历史街区往往是市中心的寸土寸金之地，拆古建新的巨大利润使不少人馋红了眼，直到了见魔魔斩、见佛佛斩的程度”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王志熊红明王珏玢

　　近期，有关山东省济南市老商埠区改造将多座百年建筑拆除重建的消息引发舆论关注。济南相关部门认为媒体报道有误，并没有“拆旧建新”，但其将整个街区推倒重建的做法遭到部分学者质疑。

　　近年来，我国不少历史文化名城在开发改造过程中遭到破坏，人们在为文物建筑被拆除心痛不已的同时，也对一些地方“拆了真古董，重建假古董”的劳民伤财做法提出批评，呼吁迅速刹住“拆旧建新”这股歪风。古建筑与历史街区的保护，又成为公众高度关注的问题。

　　济南老商埠改造之争

　　2013年11月26日，济南市一座百年历史建筑被媒体曝光被拆去了屋顶，而另外一座刚修复的百年老建筑四周已经被挖空，在一个4米高的土堆上成为“孤岛”。

　　报道称，在2012年初济南商埠风貌区拆迁时，该片区有多座百年老建筑被拆除，按照规划方案，曾经被拆除的15栋老建筑将按照原样重建。

　　2013年11月29日，济南市市中区文化局在接受大众网采访时回应称：“孤岛”图片说明属虚假信息，而且未经文物保护部门核实。老建筑四周土地之所以被挖空，是为了就地原貌保护，而非先拆后建、保护不善。

　　近两年，济南先后出现多起历史街区和老建筑“拆旧建新”事件，引发舆论质疑。2012年5月，有百年历史的原济南英国领事馆被占用单位拆毁。2013年8月，济南市表示将复建21年前被拆除的老火车站建筑。这一消息招致舆论强烈批评，被文保专家批为“一蠢再蠢”。

　　本刊记者采访了解到，媒体提及的这两座老建筑都位于济南老商埠区的中山公园东地块，分别为纬三路59号建筑和济南市市中区登记文物保护单位张采丞宅。

　　市中区文化局文化艺术科科长刘辉告诉本刊记者，张采丞为20世纪初期济南的民族资本家，其故居建于1907年前后，为中西合璧风格，属于区级文保建筑。纬三路59号建筑为原济南皮肤病医院，属于特色风貌建筑。

　　济南老商埠区内至今保存有不少近代风格的老建筑。解放后商埠区逐渐衰败，中山公园东区域成为充斥私搭乱建的普通居民区，历史风貌严重破坏。2011年至2013年，济南市规划局编制了“商埠风貌区保护与复兴城市设计”方案，将中山公园东地块与其周边11个地块列为需进行保护的街坊。张采丞宅和纬三路59号建筑属于被保留建筑。

　　在施工现场，本刊记者看到施工项目名称为济南老商埠一期，开发商为山东融汇地产公司，被围墙圈起的施工地块大约2万平方米。其中，张采丞故居位于地块的东北角，被单独隔开，有十几名施工人员在铺设地砖，进行屋内装修；纬三路59号建筑位于张采丞故居的西南侧，整体被钢架架起，四周围着绿色的保护网，走近可看到建筑只有四墙和大致框架，无完整屋顶，钢架下有施工人员在作业。施工现场除了这两处建筑外，整个街区都被拆平。

　　对于舆论质疑的“拆旧建新”，济南市规划和文保部门表示，对张采丞宅的修复主要是对墙体内部结构及基础进行加固，对木质屋架进行了补强；修复时，对屋面瓦进行编号后拆下，将屋顶修复后再将屋面瓦按编号复原。对于纬三路59号建筑，从建筑抗震及建筑安全的角度考虑，对其屋架、屋顶进行了拆除更换，同样对屋面瓦进行了编号处理，以便将来复原。以上措施都是原地修复保护，并不存在先拆后建问题。至于街区其他被拆的建筑，则是没有保留价值的房屋。

　　但一些文保专家表达了不同看法，特别是对当地将历史街区全部推倒重建的做法。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师姚远表示，济南是国务院公布的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根据国务院《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应当对古城进行整体保护。这就是说，具有历史价值的历史街区都应当进行保护，而不能只留几个保护点。

　　山东建筑大学教授姜波表示，此处位于济南老商埠的核心地带，建筑质量非常高，拥有许多精彩的建筑，但开发时都已经被拆除，只剩下了这两栋。

　　“巨大利润使不少人馋红了眼”

　　据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吴必虎统计，目前，我国有30多个城市正在或谋划进行古镇、古城修复或重建。他担心，古镇古城修复重建会陷入“拆了真文物，造了假古董”的怪圈。

　　2012年11月，山东省聊城市、河北省邯郸市、湖北省随州市、安徽省寿县、河南省浚县、湖南省岳阳市、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云南省大理市，因保护工作不力，致使名城历史文化遗存遭到严重破坏，名城历史文化价值受到严重影响，被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国家文物局联合下文通报批评。

　　2005年国务院批复的《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要求对北京旧城进行整体保护，但在旧城之内仍有众多胡同、历史街区被划在文保区外。据文保人士统计，北京近十年又有数百条胡同被毁。即便是已经被划定为法定保护区的前门鲜鱼口街区，也在“改造”中面目全非。许多已挂牌保护院落遭到拆毁，大量原住民被外迁。

　　2006年和2009年，南京市两次对老城南历史街区进行大规模拆迁改造，引起社会各界高度关注。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两次就专家反映的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问题做出重要批示。此后，南京市一度停止了对历史街区的拆迁，但2012年下半年以来拆迁行动又重新启动，大片历史街区变成了高档住宅或商业街。

　　10月24日，南京博物院原院长、江苏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委员梁白泉等六位专家学者向国家有关部门发出《关于立即停止南京老城大拆大建的紧急呼吁》，要求立即制止对南京历史街区的继续拆毁。

　　前些年，在北京市旧城范围内建设的“金融街”和“金宝街”等商业项目，就拆毁了大片的胡同、四合院。如今，它们成为当地财政的重要来源。北京市西城区的一位干部曾表示，如果不是牺牲一部分胡同发展经济，现在也就没有钱去保护好剩余的老街巷。这种说法遭到多位文保专家的反对，他们认为，北京旧城仅占北京市中心城区面积的5.76%，胡同街区面积不超过20平方公里，发展经济完全可以另选他处。

　　姚远指出，历史街区大肆拆旧盖新的原因，在于地方政府错误的政绩观，一是观念上不理解古城保护真实性完整性的要求；二是利益驱动，不能正确处理保护文化遗产长远利益和开发商业街区短期利益的关系。

　　中央党校副校长李书磊曾在《古城保护是政治问题》一文中写道：“专家与领导的苦口婆心终敌不过开发商的真金实银。古城的历史街区往往是市中心的寸土寸金之地，拆古建新的巨大利润使不少人馋红了眼，直到了见魔魔斩、见佛佛斩的程度。当然好处不一定会进个人腰包，但小单位会因此而获大利，也就顾不上城市规划的大局了。”

　　保护法规落实遇阻

　　据了解，目前国家对于古建筑与历史街区的保护已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做好旅游等开发建设活动中文物保护工作的意见》等一系列法律、政策，各地还有当地的保护条例。但鲜有领导或决策者因为破坏历史街区而被问责。

　　一些拆毁历史街区的开发与“危改”项目暗藏利益输送。在2006年启动的前门历史街区动迁过程中，原崇文区前门房管所多名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骗取拆迁款450万元，有3人被判处有期徒刑。

　　位于北京市宣武区菜市口东北部的棉花地区(现属西城区)是北京南城典型的胡同风貌区。2006年，北京市副市长刘志华因贪污受贿落马。据检方指控，刘志华任职期间曾兼任北京市古都风貌保护领导小组组长，棉花片“危改”项目因文保问题而被搁置，开发商中融公司通过刘志华情妇向其行贿400万元，刘志华随后审批项目通过。

　　2004年11月，北京市新修订的城市总体规划公示，宣武区(现属西城区)大吉片地区被列入最新一批历史文化保护区，但2005年1月在国务院批复的总体规划最后文本中却“神秘消失”。2005年7月，大吉片“危改”正式上马。此后，多位学者上书呼吁调整保护规划但均无果。整个区域遭到地毯式拆除，仅个别会馆被保留，其后兴建起高档住宅小区，价格从2008年的1.8万元/平方米猛涨到目前的7万元/平方米。

　　据《南京晨报》2013年10月14日报道，南捕厅部分历史街区拆迁后，在长期没有任何规划手续的情况下，竟建起每幢超过1000万元的别墅群。2013年10月18日，《现代快报》报道了门东长乐渡地块，拆平历史街区后兴建起步价2000万元的高档别墅。不少网民质疑这些已经划归法定保护区的街区为何还能如此开发，到底是谁给开的绿灯。

　　近年来，一些城市为发展旅游经济，纷纷将传统历史街区改造成仿古商业街，但这种揠苗助长、拉郎配式的建设方式违背城市发展规律，旅游者和消费者并不买账。

　　北京前门商业街被改造成仿古商业街后始终人气低迷，大量商铺空置。据《华夏时报》2013年8月报道，尽管改造后开街已5年，这条位于北京核心区的前门商业街仍有些空空荡荡。据不完全统计，在前门大街两旁的110余家商铺中，30多家处于空置状态，空置率近三成。

　　“赶走了老客户，又没新顾客来，只有稀稀拉拉看笑话的游客。”一名新浪网民说，支持前门商业的消费群体是前门大街两侧的胡同居民，但现在老住户都被撵走，而修得不伦不类的仿古街和遍街洋品牌也让许多冲着京味文化来的外地游客扫兴而归。

　　文保专家曾一智认为，导致仿古商业街人气低迷的原因各种各样，但根本原因是这些商业开发项目人为割断了原本传承数百年的人房共存的活态历史文脉。原来那些商家，是经过历史和时间检验才持续发展并成功的。这些商家被赶走后，政府招商引来的业主往往并不符合当地的商业需求。这种违背客观规律的硬性改造并不能带来预期的商业回报，造成历史文化街区既失去真实性完整性，又失去原有活力，可谓双重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