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凯里公安局长因赌场爆炸案被停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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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爆炸地点不远处，一个滚地龙赌台。据称，这个赌场去年七八月开设，一直没有人来查过。
1月13日下午，贵州省凯里市龙场镇老山村发生爆炸案件，造成15人死亡，8人受伤。爆炸地是山区一处聚众赌博场所。警方锁定施秉县人吴波有重大作案嫌疑。目前，吴波已归案，作为赌场小股东，他是否爆炸案件的实施者，仍然存疑。
1月14日，黔东南州州委书记李飞跃在总结爆炸案时表示，要把禁止赌博工作列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重要议事日程，严厉打击黑恶势力和“保护伞”。目前，凯里市公安局局长等已被停职。同时，为期一年的严打赌博违法犯罪专项行动也在贵州轰轰烈烈展开。
早报记者 谢寅宗 发自贵州凯里
左眼坏死、摘除，右眼是否失明还有待观察，面部、腿部多处受伤……这是贵州省黔东南凯里市龙场镇老山村“1·13”赌场爆炸案件留给赌客蔡云(化名)的永久痛楚。
1月13日下午2点40分左右发生的这场爆炸，截至目前已夺走15名赌客性命，另有8名赌客受伤。
爆炸的烟雾虽已散去，但赌场爆炸案件仍旧疑窦丛生。
早报记者从多位知情人士处了解到，“1·13”爆炸案件主要嫌疑人吴波，已于1月15日上午在贵州省都匀市公安局归案。吴波确为赌场小股东，但是否爆炸案件的实施者，仍然存疑。
宁愿驱车120余公里到老山村参赌的蔡云说：“这里很安全，几乎没有警察来查，这主要由赌场老板与警方关系好坏程度决定。”他说，关系不好，警察会经常出现。
曾开过赌场的赌客庞煌(化名)更清楚其中的关系法则，“要打通关系，公安局和派出所是重中之重……”
黔东南州委书记李飞跃在总结“1·13”爆炸案件时表示，要把禁止赌博工作列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重要议事日程，严厉打击黑恶势力和“保护伞”。
早报记者从凯里市相关人士处了解到，“1·13”爆炸案件发生后，凯里市公安局局长已被停职，龙场派出所所长、龙场镇镇长被免职。同时，为期一年的严打赌博违法犯罪专项行动也在贵州全省轰轰烈烈展开。
爆炸
对于蔡云来说，没有什么日子比2014年1月13日这天更让他刻骨铭心。
1987年出生的蔡云，今年26岁，是贵州省黔东南三穗县人。
这一天的生活，和往常一样平淡开场。唯一的区别，是这天上午他要和妻子一道驾车前往离三穗县城120余公里外的黔东南州首府凯里市，为刚花几十万元买回的轿车上牌照。
出发前夕，蔡云接到一个改变他后半生命运的电话。
来电话的，是蔡云同县的同族人蔡芳(化名)。今年40余岁的蔡芳，和蔡云有一个同样的爱好——玩滚地龙。
滚地龙，传入黔东南一带已有十余年历史，是比较常见的赌博方式。其道具由一个超级大盒子和三个大骰子组成。盒子敞开摆放成梯形状，三个骰子成平行状从盒子顶端滚到盒子底部。起初，滚地龙的骰子上刻鱼、虾、鸡、蛇等动物图案，赌客猜动物决定输赢。经入乡随俗改变，如今滚地龙三个骰子上的动物，已换成1-6数字，以三颗骰子点数大小押注定输赢。下注金额由庄家的赔付能力决定，可十元，也可上十万元。
通话中，蔡云了解到，蔡芳已在凯里市龙场镇老山村山头的滚地龙赌场玩了几天，需要存在其车子后备厢里的衣服换洗。
对于老山村的滚地龙赌场，蔡云再熟悉不过了。赌场是去年七八月份开设的，他已经去玩了10多次。
于是，蔡云和蔡芳约定，到凯里后，他直接到老山村给蔡芳送衣服。
到达龙场镇后，是一套熟悉的程序。首先，将自己的轿车停放在龙场派出所背后的停车场。而后，搭乘赌场在停车场停靠的面包车，直奔位于龙场镇北面、约10公里外的老山村。
蔡云记得，他乘坐的车刚从凯施线小江口大桥拐进老山村村道不久，就碰到乘车下山的蔡芳。
那天，蔡芳手气不错，和几个朋友当庄，赢了两万多块钱。
从蔡芳处得知山上很热闹后，原本只打算送衣服的蔡云心痒痒的，于是决定上山赌一把。
到达赌场时，蔡云特地看了下时间，他记得当时是下午2点40分。他放眼望去，十余根碗口粗青杠树干和深蓝色防雨油布搭建而成的赌场内，有20到30个赌客围在滚地龙赌台周围，吆喝着下注。赌客旁边站着几个放高利贷的中年男女。在另一角落，还有几个男女围在一堆火旁取暖。
手痒痒的蔡云，迫不及待围了过去，并挤在两名熟脸的中间，三人边闲聊，边下注。
进入赌场五六分钟后，又一轮买定离手，投资已摇下，庄家正在吃、赔时，赌台中央突然掀起一股夹杂着泥土的黑浪，蔡云模糊看到有人被黑浪冲了出去，也包括他自己。然后，感觉听不到声音的他眼前一黑，倒地昏迷过去。
此时，离事发地两公里外的沙子冲村村民杨翔(化名)刚吃过午饭，在听到一声闷响时，他感觉到家里的地板发生一阵猛烈晃动。
隔了差不多5分钟，蔡云被凄惨的哭喊声惊醒，这时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是爆炸，但他的眼睛已看不到惨烈的境况。事后赶往现场的杨翔了解到，现场炸了一米深、两米宽一个坑，更有残肢充斥其中。
蔡云18日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非常肯定地说，当天并不是人肉炸弹爆炸，而是有人将炸药事先埋在滚地龙赌台下。
通缉要犯
爆炸发生后不久，凯里市警方就赶到现场。现场伤亡人数的飙升，也加速了公安部、贵州省公安厅的介入。
在爆炸案件发生的次日，“1·13”爆炸专案组就对外公布，已刑事拘留8名犯罪嫌疑人，其中3人自首。
14日，贵州警方又发布协查通报，通缉一名叫吴波的贵州施秉籍男子，并称其有重大作案嫌疑。
案发后，早报记者找到吴波的母亲、朋友以及女友家人，在他们眼里，1979年1月1日出生的吴波其实很聪明，也曾是施秉县药材种植大户和养羊大户，但缺点就是好赌。
吴波染上赌博，母亲邓木金的印象里是“很久，很久了”，这和他年少时坎坷经历有关。
原本，吴波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他的母亲邓木金是施秉县一乡镇小学的教师。吴波在7岁那年遭遇变故，父亲突然因病去世。
早年失去父亲的吴波，得到了另一种方式的补偿。母亲邓木金经人介绍，再嫁给一王姓回施秉探亲的台湾人。邓木金为二婚丈夫怀上小孩不久，比她大10多岁的二婚丈夫却突发心脏病过世，留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
吴波最要好的朋友陈奇(化名)说，吴波家的经济条件，从那以后就变得很好。吴波家在城里买了两块地，并在城区修了一幢5层高的楼房。
而后，稍大一点的吴波决定去学开车。在儿子拿到驾照后，邓木金掏钱给他买了一辆二手货车，年轻的吴波开始跑长途运输，由此进入社会。
跑长途运输没多久，邓木金就从吴波的朋友处了解到，吴波爱打纸牌，并学会了赌博。
得知这个消息后，邓木金特地与吴波谈话：“(打牌)要不得，容易跟人学坏。”此后，这对母子在谈话时，母亲总会提醒，但收效甚微。自己的教育得不到回应，愤怒的邓木金也曾操起棍子，对已成年的吴波进行棍棒教育。
陈奇说，吴波最近几年玩滚地龙太凶，他记得，吴波曾说，玩滚地龙输得最多一次达到三四十万元。吴波还借过高利贷，并在2008年将价值十余万元的起亚轿车变卖。去年，因还高利贷利息，吴波将施秉县城一块198平方米的房屋地基以30多万元出售。
早报记者从邓木金处了解到，1月15日上午，被通缉的吴波在贵州省都匀市归案，但警方并未对外公布此事。
赌场架构
吴波被警方视为爆炸重大嫌疑人，但无论是邓木金还是陈奇，他们都说：吴波不像爆炸凶手。
陈奇说，在爆炸发生的前一天上午，吴波还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吴波笑哈哈地说：“这段时间手气不错，已经赢了百余万，就快把欠下的账扯平了。”两人聊了十多分钟。
同时，陈奇还向早报记者透露，吴波是老山村赌场的“堂主”，早在去年7月份就参股其中。别人拉吴波去参股赌场，一方面是因为吴波2011年、2012年种太子参挣了上百万的钱，另外吴波的女朋友，是施秉县最有名的商人的女儿。
陈奇进一步解释说：“赌场堂子是稳赚不赔的，作为分红股东，他怎么可能去炸自己的堂子？”
已有20多年赌龄的庞煌告诉早报记者，在“滚地龙”的组织架构中，主要有堂主、庄家、赌徒三种角色，赌徒是最低层次、也最好理解的。
而堂主，在整个组织架构中，属最高层次、也最复杂，它是赌场股东们的统称。通常情况下，堂主不可能是一个人，而是由几个、十几个人组成，在老山村赌场有过多次赌博经历的蔡云说，老山村赌场就有七八个堂主。
“吴波这样稍微有点钱的，只是一般的小堂主，真正的大堂主，黑白两道都有关系，并且也很有钱。”
庞煌说，堂主扮演的角色，主要负责选择赌博场所、提供赌博工具以及保证赌博场地的安全等。其中最重要的是维护关系和招揽赌客，这是他们收入的基本保障，然后堂主们按比例对当天收入多少进行分成。
在赌场上，还有不在组织架构内的高利贷发放人员，他们一般不会参与赌博。早报记者从多个信息源处了解到，黔东南一带赌场高利贷的利息一般是5%~10%，一万元每天的利息高达500-1000元。
庞煌说，这样的高利贷，一般人基本还不起。有的变卖房产还债，有的选择外逃躲债，也有选择自杀或同归于尽的，搞得家破人亡。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黔东南天柱县一个40余岁搞长途汽车的老板，原本很有钱。2012年开始赌博，输了800多万元，还欠了数额不详的高利贷，卖了房子、车子，仍还不清债，老婆又闹离婚。半年前，这个人选择了自杀，用剪刀自残时被父母发现，才免于一死。
除此之外，像老山村这样的赌场由于地处偏僻山坡，赌场组织者还需专门招募放风者、提供负责运送赌客的面包车等。
赌场生存法则
在黔东南开设老山村这样的滚地龙赌场，原始成本是极其低廉的。只需在偏僻的山里找到一块平地，用木棒和防雨布搭一个棚子，然后买3个骰子、自制一个约2米宽、8米左右长的木匣子即可开工。但开设过赌场的庞煌解释说，除了这些显性成本外，还得学会一套赌场生存法则。
首先，有关系是必要的，如果没有关系，根本不可能开设赌场。并且关系不硬，即便赌场开起来了，生存也比较困难。庞煌说，如果能够跟当地派出所、乡里、村里关系特别好，你的赌博场地可以选择在交通方便的山坡里。关系不好，场子的位置就会特别偏僻。
其次，赌场堂主还得学会打点关系，需要打点的关系，包括公安局、派出所、政府和当地“黑道人物”。如果打点不周，警察会经常抓赌、“黑道”会闹事。
蔡云之所以愿从三穗县驱车前往凯里龙场镇参赌，缘因老山村赌场很安全，他从未遇到警察查处。
有过打点经验的庞煌说，赌场在各个层面都有需要打点的人物，每天，他们按获利多少，直接抽取资金送过去。
庞煌以他自己的经历举例说，他所开设的赌场，每天可获利10万-20万元。其中，如果获利在10万元左右，就会用1万元去打点，而达到20万元时，则送2万元。“他们也不会要太多，它要保证你的堂子能够开下去。”
早报记者从一了解凯里政情的人士处了解到一个可印证的事实是，赌场爆炸案件发生后，1月15日晚，凯里市公安局局长杨志荣已被停职，以“严打犯罪、严管队伍”闻名的黔东南雷山县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巫贵生被紧急调往凯里，任凯里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主持工作。同时，龙场派出所所长、龙场镇镇长则被免职。
再掀禁赌风暴
早报记者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吴波虽已归案，但“1·13”赌场爆炸的真正凶手仍在调查之中。
爆炸疑云虽未散去，但一场为期一年的严打赌博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已在贵州全省开启。从表面上看，这场打赌行动非常严厉：不仅凯里市市委书记、市长亲临一线打击赌博，而且凯里市所有的麻将馆一律关闭，酒店、饭店麻将包房一律清理。
凯里打击赌博，最近几年也时有行动。比较典型的一例是在2012年5月17日，凯里一个市民曾在网上给黔东南州时任州委书记的廖少华留言，称其哥哥迷上了赌博，短短两个月输了几十万，搞得妻离子散。
凯里市政府当年回复该市民称，已经对存在赌博活动的动漫城进行突击检查，并依法销毁了赌博机38台。但凯里的赌博并未得到遏制。
此后，这个市民又给省政府主要领导留言，他的消息被转至贵州省公安厅。时年8月26日，黔东南州公安机关在凯里市共查处涉赌的动漫城16家，查封涉赌游戏机502台，刑事拘留3人，行政拘留44人。
略微有些讽刺的是，在爆炸发生前一个月，凯里警方还曾在2013年12月18日对地下赌博窝点开展集中专项整治行动。行动当晚，抓获开设赌场人员7名，查获参赌人员57人，收缴赌资217336元，但这未能阻止爆炸的发生。
“1·13”爆炸事故发生后，凯里市1月15日召开全市领导干部会议。凯里市委书记黄远良在会上认为，“1·13”案件暴露出“对地下赌博窝点的管控不严，排查不力，打击不严，基层党委、社区管理不到位”等问题。
黔东南州委书记李飞跃，在1月14日召开加强社会管理严厉打击赌博专项行动紧急会议并要求，把禁止赌博工作列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的重要议事日程，确保人员、经费措施和督促“四到位”。要加大对国家公职人员参与赌博、渎职失职等的惩处力度，严厉打击黑恶势力和“保护伞”。
同时，黔东南还研究制定《关于严禁参与赌博的意见》、《关于依法严厉打击赌博“保护伞”的意见》、《关于禁赌工作中干部渎职行为等的处罚意见》等相关机制，重典治吏，坚决铲除为赌博违法犯罪活动提供“保护伞”的害群之马。
对于这场来势汹汹的打赌行动，已对过往“查而不禁”感到麻木的出租车司机老孟说，“希望这次不是走过场。”
(原标题：贵州凯里15死8伤爆炸案调查： 地下赌场的幕后生存法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