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湖北省十堰市房县姚坪乡 化口村教学点教师伍昌云  54岁

　　■ 整理：本报记者 姚鹏

　　我们家的这段故事得从我们的婚姻说起，要不是嫁给了他，也就不会有这样的31年。不过，我不后悔。

　　我是竹山县文峰乡付家坪村人，1981年开始在村里当民办老师。1982年，我跟薛治根结婚，嫁到了房县姚坪乡化口村，他当时也是民办教师，我们俩就一起在化口村小学教书。

　　化口村位于房县与竹山县交界处，这里山高谷深，悬崖峭壁间只有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与山外的世界相连。由于交通不便，化口村历来都很穷，当年穷到什么程度，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我们俩当时的工资只有十几元，但在村里已经算条件好的了，村里人当时要相亲，都会事先找我们借被面和床单，铺在家里图个好看装个面子，等相亲的看完了再还给我们。虽然这么穷，但我当时却并不太在意，因为那会儿年轻，还有些理想，只希望自己能当一名好老师，结果这一待，就是31年。

　　1991年，我师范毕业，正式转为公办教师。当时，我带的毕业班连续6年成绩在全乡排名第一，是姚坪乡教育战线上的一面旗帜。

　　然而，随着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化口村的人口逐年减少。2003年，化口村小学终于由完全小学变成了教学点，只设从学前班到小学二年级三个班级。这里的孩子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要到最近的对寺河完全小学住读。其他老师都陆续被调往别的小学，只有薛治根主动要求留下来，我考虑到他身体不好，就替下了他，于是，化口村只剩下了我一个老师。说实话，当时我们做这样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由于交通闭塞、条件艰苦，没有其他老师愿意来化口村。如果我们都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守教学点的生活很辛苦。首先是条件简陋，化口村教学点一共有三间平房， 60多平方米，其中两间是教室，另外一间就是我们的宿舍兼办公室，日常起居、批改作业都在这里完成。另外，我们还在教学点旁租了一间民房当做厨房。

　　我的学生大部分是留守儿童，加上又只有我一个老师，这就意味着我要承担比普通教师更多的职责。除了上课，接送孩子，为他们做饭、洗碗甚至种田，都是我的职责。

　　拿现在的日常教学生活来说，我每天早上4点就要起床，给老薛按摩两小时。为了治他的伤(薛治根已经退休，前年在做农活的时候被山石砸伤，脊椎爆裂性骨折，肋骨断了5根，在医院治了半年后，下肢还是瘫痪了)，家里已经欠了上十万的债，无论如何不敢再去医院了，只能在家里做做保守治疗。

　　然后是上课。从学前班到二年级，三个年级的教学都由我一人承担。每天8节课，包括语文、数学、思品、音乐、美术和体育，也都是我一个人。我们采用的是复式教学，就是三个年级的孩子都在一个教室上课，给年级小的孩子上课，大一点的孩子就背过身去做作业。到了中午，我还要为22名孩子做饭、盛饭、洗碗，晚上还得批改作业、备课、做农活。这些孩子每人每天有3元钱的政府营养补贴，不够的部分，我就从自己的工资里贴一点。村里也想给补助，但经济困难，只能单独划了一亩多菜地和四分水田给我们种，为了让孩子们吃饱吃好，种菜、种粮、喂猪、劈柴样样我都干过。

　　化口村周边有7条河沟，每到雨雪天，年幼的学生过河会不安全。这时候，我就要挨个儿背着他们跋山涉水，最远要走七八公里才能送回家，有时候实在回不去，就留他们在家里住，最多的时候我们曾经与6名孩子挤过一张床。

　　每天，我忙完工作基本上就到了深夜。有好多次，薛治根看到我偷偷抹眼泪，就追着问我。我不说话，只把裤脚撩起来让他看。由于一天忙到晚，腿都肿了，一按一个窝。这时候他就很愧疚，觉得都是他拖累了我。

　　这些年，我们俩累是累点，但也有成就感。孩子们年纪虽小，但是我做的这些事情他们都看得明白，有些孩子从来都不喊我“老师”而是叫我“妈妈”，这让我心里很温暖。另外，只有800多人的化口村这些年走出了50多名大学生，其中读二本以上的就有23人，他们全是我的学生。能亲眼看到知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这是最让我们欣慰的事情。

　　我们俩年龄大了，也想过离开化口过几天舒适的生活，去大城市女儿那里，帮忙带带外孙，但当老师是个良心活，我还是放不下我的学生。2008年，教学点被定为危房，需要重建方可办学。当时，我想到过离开。但消息传开，村民急了，他们找到村支书一起挽留我，说：“伍老师可不要丢下孩子不管了，我们这里条件差，你走了，谁愿意来这儿教孩子们啊！” 这让我很纠结，是啊，我走了，教学点撤了，孩子们就要走10多公里山路、再坐10多公里船去上课，让我怎么忍心？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来。

　　我当时选择留下来，还有感情方面的因素，当年，我嫁到了这里，就是这里的人了，从心里来说，已经离不开这里，这里也是我的家乡，要对得起这里的乡亲。尽管不富裕，但乡亲们对我们一家也非常好，薛治根受伤后，我照顾了他半个月就回学校了，结果村里专门召开大会为我们捐款，连孩子们也掏出了压岁钱，刚好凑了一千零一元。我说什么也不要这笔钱，村支书就手写了个奖状发给我，事后，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

　　现在，上面已经为教学点派来了一位新老师，我肯定会一直坚持到最后，直到新老师能独当一面，但我还是放心不下化口村的孩子们。我希望这个教学点建得更好，比如有学生吃饭的厨房，有宽敞的教室和学生卧室，甚至有电脑可以上网，可更利于学生成才，更利于吸引新的老师过来。

　　山区的贫困主要是知识的贫困和人才的缺乏，当老师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去改变这一现状。山里再穷，孩子们只要能上学读书，就会有像太阳升起一样的希望。托起这种希望，就是我们山村老师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