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浏阳烟花黑工厂遍布山沟 经常致人员伤亡

2014年03月03日02:29  21世纪经济报道

  21世纪经济报道 尹一杰 湖南浏阳报道 

  距离湖南省会长沙约70公里的浏阳市是一个人口近140万的县级市,但相比浏阳地广人多的行政区域特点,这座城市最为显著的一个标签则源自于它是中国烟花技术的发源地,也是国内烟花产业规模最大的地区。

  被称之为“中国烟花之乡”的浏阳地处湖南以东,境内群山起伏,三十余个乡镇也傍山散落,这种特殊的地形也由此造就了浏阳市内大小烟花工厂的分布图。

  作为这座城市广为人知的名片之一,烟花这一庞大的支柱产业在给浏阳带来源源不断的经济收益及知名度时,在硬币的另一面,这个资金、技术门槛低的行当也同时呈现着另一番生态“乱象”。

  公开资料显示,浏阳共有花炮生产经营企业多达一千余家,每年花炮产业的总产值也超过百亿元人民币,在国内和国外的市场占有率分别达到50%和57%,而在燃放市场,浏阳烟花燃放企业则一举占据了国内70%以上的市场份额。

  但与这一组数据相对应的另一个现实是,这条从原材料到销售端的产业链条也滋生出诸多灰色环节及一大批假冒伪劣产品,持续多年来,浏阳市烟花行业的违规违法现象始终层出不穷,即便当地政府频繁对此掀起整顿之风,但由此引起的安全事故,甚至人员伤亡事件却依旧在当地屡见不鲜。而以浏阳为中心,它们也如同烟花燃放时迸发的轨迹一般,辐射至全国各地。

  “沿着这条319国道,两边基本上每隔几百米就有一个工厂,有些是生产铝镁粉原材料的,有些是生产导火索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厂,都建在山里面,一些没有生产许可证的也都躲在山里,尤其在浏阳与其他地区交界的地方,两地地方的政府监管都不是特别严。”曾为当地多家烟花厂负责材料运输业务的刘强遥指着远处的山峦,视线所及,几个外墙斑驳的厂房裸露在山林之中。

  死灰复燃的“黑工厂”们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浏阳烟花产业最为繁荣的时期,此后,这一行业也如井喷般迅速膨胀,在高利润的刺激下,制造烟花炮竹,或提供引火线、包装纸、燃放器材等配套产品成为当地人迅速致富的主要渠道。时至今日,被当地人称之为“望族大户”的几大家族企业也正是由此发家。

  但在此前的数十年里,花炮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时,与之相伴的则是一大批小作坊,及未获得生产许可证的“黑工厂”。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政府进行了一次大整顿,1997年后,浏阳的花炮企业全部改制为民营性质,积极性调动起来后,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这行生意,但要获得公安、消防、安监部门的许可证很难,所以很多人就私下偷偷生产,主要以燃放器材为主。”当地接近烟花管理局的一名人士说。

  事实上,自上世纪90年代,浏阳市成立烟花管理局以来,在几次重大爆炸事故后,当地政府围绕境内的烟花生产加工行业就先后发起了多轮整改行动,但事与愿违的是,那些隐秘的作坊却始终难以根除。

  与江西宜春市交界的浏阳文家市镇距离浏阳市区约一小时车程,一条名为沙溪河的河流自东向西横穿小镇,作为浏阳境内烟花生产企业的又一聚集地,文家市镇也同时为“黑工厂”提供了充足的生存土壤。

  当地多名居民证实,多年来,文家市镇内的烟花企业相继扎堆,而与之相匹配的非法小工厂也随之而来,即便持续数年来浏阳市安监局、环保局等监管部门先后对当地存在违规生产的小作坊进行了数次查封,但藏匿在一间间小平房内的“黑工厂”却总能在风声过后死灰复燃。

  “在沙溪河边上就有一些小厂房,主要是生产花炮加工需要的塑料原材料,工艺非常简单,买一台粉碎机后将收废品收来的编织袋打碎,再通过高温加热拉丝等简单处理后卖出去,这种产品根本达不到安全标准,烟花燃放时很容易发生爆炸,对周边的环境也有很大的污染。”当地一家小型花炮出口厂的副总经理说。

  事实上,诸如文家市镇的此类作坊还仅仅是整个浏阳市境内烟花生产灰色地带的一个缩影。

  多年来跑遍了浏阳市区内上百家烟花厂的刘强透露,从2005年左右,随着浏阳花炮在全国知名度的进一步提高,为维护这一品牌形象,浏阳市政府对非法生产的清剿力度也空前加强,但即便如此,崇山峻岭间仍然存活着一批铤而走险的“定时炸弹”。

  “这些小厂房的投资成本并不高,但利润却非常大,‘黑厂’都有自己的一套销售渠道,有些将加工的原材料卖到外省,有些可以折价就近卖给本地的生产商。”刘强说。

  来自浏阳市烟花管理局的资料显示,2013年7月19日,浏阳与临界地级市醴陵两地公安、安监、国土等多个部门联合执法,在湖南与江西两省三地交界处的金刚镇沙螺村查处了一个非法生产窝点,而这一三角地带由于地形偏僻,长期以来也一直是“黑厂”猖獗的生产之地。

  “工房里药物裸露,坪里还有大量晾晒的药物。在一个工房内,整间屋子就一台硕大的碾机,用来碾压、混合药物。这是十几年前的工艺,危险性极高,现在早就淘汰了。”执法人员说。

  即便整顿利剑屡屡出鞘,但从浏阳市境内的山谷里传来的爆炸声却仍旧不时打破原有的宁静。

  2014年1月2日,浏阳市荷花街道辖区内古家出口花炮厂仓库起火爆炸,对于如此突如其来的危险,长住于此的人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每年都会有起火爆炸的事故,厂房之所以建在山林里就是出于对周边安全的考虑,哪怕发生爆炸,至少不会对周边造成更大的人财损失,一些证件齐全的工厂也会出问题,原因主要是违规超量生产。”上述副总经理说。

  而来自浏阳烟花管理局的不完全统计,2013年,该局对辖区内的烟花企业的抽查、督查、责令整改次数多达十余次,仅12月份,浏阳境内被责令停产的企业就多达172家。

  从浏阳蔓延开的危险

  浏阳监管部门的打击力度持续震慑下,掌握了简单加工技术的非法生产商们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逃离。

  “这几年抓的太严,浏阳绝大部分搞小厂房的人都去了江西和安徽,还有的去了河南、西安,这些地方的烟花行业并不像浏阳这么成规模,相比而言,政府的监管也没这么严密,另一个原因就是当地的员工工资较低,所以,很多浏阳人跑过去重操旧业。”刘强说。

  而从浏阳外出的“黑厂”聚集地中,江西上饶、安徽巢湖、河南新乡是最为主要的地区。

  一名曾为巢湖烟花厂提供引火线等配套原材料的批发商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大批浏阳花炮非法生产商在巢湖、合肥、上饶等地的作坊依旧修建在当地镇上的村里,也都是在山上,一方面比较隐蔽,另一方面就算出了安全事故,也不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而由于浏阳烟花产业链早已成熟,周边配套产品加工厂星罗密布,加之价格优势,包括巢湖、上饶等地的诸多加工厂也皆选择从浏阳本地购买相关原材料,再于当地进行后续加工。

  “像拉一车引线过去,利润比在浏阳本地要高出一倍,那边的小工厂很多需求大,市场也比较混乱,不像浏阳各个环节都已经非常成熟规范了。”上述人士说。

  多名曾与巢湖烟花厂有过业务往来后转行的知情者证实,目前,巢湖地区浏阳人兴建的烟花厂最为集中的主要分布在高林镇、散兵镇等地,而在江西上饶,大批浏阳人则多聚集在玉山县文成镇及广丰县五都镇等地区,如其此前在浏阳一样,这些分布在当地各个乡镇的作坊厂房也皆驻扎在偏僻之地。

  于是,曾经屡次发生在浏阳的危险事件也正在巢湖、上饶等地再次上演,多年来,在历经多起仓库起火爆炸,人员伤亡事件后,巢湖等地的监管部门也开始对这群“外来者”亮出了惩治之剑。

  “巢湖那边比浏阳的黑厂房更乱,一些工厂为节省费用廉价租用了当地村民自建的仓库,有些甚至就堆放在村民家里,之前曾发生过一起重大爆炸,几个浏阳老乡被炸死后当地村民也有几个伤亡。”一名知情人士说。

  数年来的孵化后,来自浏阳的非法工厂在当地也早已渐成气候,而持续发生的安全事故也让巢湖市监管部门不得不进行有史以来最为强硬的清剿行动。

  2014年1月,巢湖市政府下发《关于从严从快打击烟花爆竹非法生产的函》,要求巢湖市相关监管部门采取有效措施,确保辖区内退出企业停产到位。数天后,市政府相关负责人陆续约谈了安监局等主要部门负责人,要求实行日报告制度,每天18时前向市政府安委办书面上报当天打击非法生产烟花爆竹情况。

  但来自巢湖市的大力整顿似乎并未能将非法存在的“黑工厂”一网打尽,危险又重新以另一种形式在蔓延。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人已经开始以合伙的性质‘拼证’了,所谓‘拼证’就是一个工厂只有一个生产许可证,但几个老板合伙经营,来检查时证件报批手续都齐全,但私底下却是各自生产各自的花炮品种,大家共用一个厂房,这种情况一旦出事就更危险。”另一名知情者说。

  恶与悲的宿命

  在乱象丛生的浏阳烟花行业,隐秘在这百亿市场中的并非“不见阳光”的“黑工厂”,即便堪称规模、名声在外的品牌企业也在利润的驱使下未能幸免。

  接近浏阳烟花管理局的知情者透露,在每年监管部门抽查、暗访的违规案件记录中,不乏一批“正规的生产企业违规违法事件,其中,药物超量、超负荷组织生产等问题层出不穷,有些甚至和非法工厂合作,获取更大利润。”

  来自浏阳烟花管理局的资料显示,2013年7月18日,浏阳市公安局在荷花街道境内查处了一个非法组盆的窝点,突击检查时,9名工人正挤在工棚下进行1.3级的危险工序。后经调查,这一非法生产窝点的订单来自于当地一家正规花炮厂商。

  “根据安全规定,在6月-9月的高温季节,所有烟花工厂都必须停产,9月后经过验收才能复产,但有些工厂由于市场上有新的需求,比如企业庆典的订单,只能顶风作案,不敢在工厂开工的就找外面的黑厂代工。”上述接近浏阳烟花管理局人士说。

  事实上,生产环节安全隐患还只是浏阳烟花企业普遍存在的冰山一角,对于这一当地人眼里的“夕阳产业”来说,更大的危机似乎还隐藏在背后。

  2014年1月10日,浏阳市人民法院发布了一纸饶有意味的判决书,对当地38名“花炮老板”作出“限制高消费”公告,要求其“不得乘坐飞机、不得旅游、不得购买奢侈品、不得出入娱乐场所”,其中一名已是连续三年被法院限制高消费。

  而这一判决的起因则源自于上述38名花炮企业负责人拖欠工人工资、金融借款合同、工程款、民间贷款等,38名企业负责人中欠款最多的达四千万元。

  事实上,浏阳市人民法院的这一颇具戏剧性的判罚结果也正是浏阳烟花行业的另一番写照,当地多名已转行他业的烟花经销商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称,目前,浏阳上千家烟花企业中,盈利者不足10%。

  “真正赚钱的那几家企业规模都是中等,反而是表面上规模很大,名气越响的公司亏得越严重,大部分钱都来自银行的贷款和民间的高利贷,从几年前开始,这些企业的资金链就已经危机四伏了,只是现在还没到集中爆发的时候。”一名曾代理多家当地知名烟花企业产品的经销商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刘强为化名)(编辑 杨颢 王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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