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5日早上7点，我从杭州出发，高速驱车2个半小时后，到达台州天台县白鹤镇皇都村。

　　江南3月，油菜花开了，黄灿灿的一片。远处一幢幢农舍，安静地坐落在田边。望眼白鹤镇的皇都村，静逸安详。

　　有人说，在乡村做农民，与田野打交道，是一种修行。

　　在浙江中东部的，这个有500多户人家的村子里，除了种田，还有一种修行，那就是习武。每天，在自己庭院里练上一套“皇都南拳”，似乎比吃饭还重要。

　　村外的大道很宽敞，走进村庄，依旧安静。偶尔会有一条黄狗悄无声 息地从身边跑过。远处是如明镜般大大小小的池塘。

　　多数的日子里，这里和浙江大多数乡村一样，只有老人和学龄前小孩依旧留守。

　　村里有一条不长的古街，逢初四、初九，四周的百姓会来此赶集，熙熙攘攘。沿着古街往前走，一会儿就看见了“陈氏宗祠”。

　　皇都村村民大都姓陈，村里的“陈氏宗祠”，始建于清乾隆年间。

　　走进祠堂，看见三开间的中堂上悬挂着一块匾额“追远堂”。意曰：不忘祖先创下的功德，而“皇都南拳”也就是代代相传的一份功德。

　　祠堂里，几位老人正在习武练拳，这些长者另一身份是皇都村的南拳教练。

　　一

　　南拳与天台人的硬气

　　陈绍栋今年86岁，老人说话声音响亮，精神矍铄，打了一套“皇都南拳”中的“西川拳”，闪、转、腾、挪，圈、沉、劈、缠……末了还大喝一声，十分精神。

　　“皇都南拳”主要包括徒手拳和武械拳两大类。 陈绍栋老人打的是“西川拳”，就是徒手拳中的一种。其他徒手拳还有小洪拳、独脚蹾、五虎桩、雪山、宋江拳、醉拳、罗汉拳、嫦娥拳、猴拳、拼犀、操手拼、梅花桩等诸多拳种。

　　打完拳，老人坐下来，将“皇都南拳”的历史娓娓道来。

　　“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拳和太极拳不同，我们是硬拳。‘皇都南拳’从它起始之时就带有一股滚烫的血气，一股不服输的天台人硬气。”

　　“皇都南拳”起源于元代，有六七百年历史。为抗击元兵入侵，皇都村陈氏先人陈庚将学得的南拳传授给村民，并融入了天台当地的拳术，形成了“皇都南拳”。

　　明朝初年，“皇都南拳”出现了兴盛，皇都村出现了“家家习武、人人会武”的景象。此后一直代代相传。

　　“我是20多岁开始学拳的。上世纪40年代，村里有专门的拳师，几乎家家户户的男孩，都要拜师习拳。”

　　“他们带出了30多个拳艺颇高的徒弟，不仅本村有，外村也有，如今健在的七八十岁的老拳师，都曾受过他们4人的教导。在当时不足400人的村子里，习拳的人就有100多人。”

　　二

　　不会打拳的看门道

　　站在这群习武老人边上的陈统广，略显胖，今年69岁的他有个小型“将军肚”。在别的老人表演拳术时，他看得特别入神。

　　当记者问他，他是否也可以来“露一手”时，他竟摇了摇头：“我不会打拳。”

　　为什么？

　　他笑了：“我人生有两大遗憾，一是小时候没有学拳，二是没有学开车。”

　　他告诉记者，1952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村里没有拳师教拳了，他小时候不幸就赶上了。

　　确实，这一流传了几百年的拳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一直到2002年春节，村里20多位打拳的老人聚集在陈氏宗祠里。

　　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在想一件事情，就是年轻时让他们热血沸腾的“皇都南拳”，似乎都慢慢遗忘。若这样任由时间流逝，代代相传了几百年的“皇都南拳”，岂不就要失传在他们手中。

　　于是这年的春节，他们决定了这么一件事情。

　　“我自己不会打拳，但我看见那些会打拳的，他们聚集在一起，一招一招地回忆、比划、争执……最终将大洪拳、独脚蹬、雪山、西川、宋江拳、醉拳、罗汉拳、嫦娥奔月、猴拳、拼犀、操手拆、长棒、双剑、双刀、樱枪、凳花、扁担等十多种拳术一一复原。”

　　三

　　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

　　“皇都南拳”的武械拳有棒、双刀、凳、扁担等。

　　80岁老人陈汝梅，腰杆笔直，步伐矫健，一看就知道是常年习武之人。老人喜欢习双刀，一把双刀耍得呼呼作响，十分英武。放下刀，老人微微平息了一下呼吸，然后拿出一本练习本，翻开来让记者看。里面用圆珠笔，整整齐齐地画了一张考勤表。

　　原来是学拳班的那些小学生学徒们，每周五六两次的考勤表。来一次老人就画上一个“一”。

　　“每次都来的，我要奖励他们的。”老人笑声很爽朗。这样的考勤本，陈汝梅老人已经有十几本了。

　　在2002年春节，商量把“皇都南拳”重新练起来的20多位老人中，就有陈汝梅。2002年夏天，皇都村的陈氏宗祠前的墙上出现了一张“皇都南拳学习班”的通告，招收5周岁以上的孩子，老拳师们义务教拳。

　　“一下子有86个孩子报名。”陈汝梅说。

　　听到古老的陈氏宗祠里，响起一阵阵稚声嫩气的“嘿嘿”喊声，老人们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期学生刚开始学了两三个月，我先教他们练马步。基础要打好，打好基础，才能再教下去。”

　　“学拳都是免费的，我们都是义务劳动。打完拳，还有饮料送给孩子们喝。”

　　记得在《一代宗师》采访时，王家卫曾告诉记者，电影开拍前走访健在的武术家，这些老人握住他的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传下去”。《一代宗师》那句经典台词“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又何尝不是在说“皇都南拳”。

　　四

　　《少林寺》与45岁的拳师

　　中等身材的陈统赞，没有使他最出名的“醉拳”，而是耍了一回长棍，摔、戳、扫、点……看得人眼花缭乱。

　　陈统赞45岁，他年龄不大，却已是首席皇都南拳传承人。

　　关于陈统赞，他在村里有一个几乎人人都知道的故事。

　　上世纪80年代，电影《少林寺》风靡城乡，村中一位少年也迷上了电影里的醉拳，他就是陈统赞。

　　他从小就爱运动，每天早晨从家里到学校，三公里的路程他撒开两腿一口气跑到，他的弹跳力也是惊人，是块练武的好料子。但老师以成绩上不去禁止他习武，这位对拳术痴心不改的孩子，却悟性极佳。他的醉拳不仅继承了前辈，还吸收了少林醉拳，每次登台表演，轮到他出场时，也是掌声最热烈的。

　　2008年夏，中央电视台为专题片“武术之行”来到村里，看中的人选就是陈统赞。

　　而说起这段如明星般的经历，不善言辞的陈统赞嘿嘿一笑：“小时候特别喜欢练拳。1988年，我去山东做生意，在外面呆了很多年。每次想起家乡，总会想到南拳。2000年索性回家，在村子里开了个店，重新把拳捡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故乡，但回去后会发现故乡已不是原来的故乡。

　　或许，皇都村人是幸福的，有了这种拳，记忆中的故乡会永远在那里。打一趟拳，故乡重现。

　　（原标题：皇都村，小村庄的拳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