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六旬村妇的丈夫在崖下失踪
震后第三天,在昭通市巧家县包谷垴乡上的万家福超市,一个面容阴郁的男人走进来,要了一瓶松子酒。二两的口杯,他一口气灌下喉咙。
“兄弟,干啥子喝这么猛?”超市老板劝解,这名男人木木地回了一句:“搞不得了,搞不得了。房子没了,人也全没了。”
房子没了,人也没了。这是北京青年报记者在地震灾区听到频次最多、最为悲凉的一句陈述。终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与希望,随着山体的晃动,全都轰塌。对平凡的个体而言,还有更大的悲剧吗?
倾诉
进入重灾区前,我没想好如何面对这种悲剧。采访是职责,但如打扰到失去至亲的灾民,有违道德。进去后才发现,没有哭天喊地,剩下的只有木然。很多人需要通过倾诉纾解情绪。
在堰塞湖上方的断崖边,一名六旬村妇边走边哭,她丈夫在崖边放羊,至今连具尸体也没寻得。眼泪淌过核桃皮般的脸,冲出一道道泥沟儿。没有手帕,她揪几片草叶子擦拭。
递上一张纸巾,她摆手没接。我们默默站在悬崖边。她自顾自地讲述起地震的遭遇。方言难懂,交流成障碍,我只有不断点头、倾听。在大灾难面前,作为记者深感无助,因为能做的太少。
在进入“孤岛”红石岩村的路上,32岁的刘兴晏主动与记者聊起天,说自家的房子也没了,脸上看不出过多悲恸。谁知,聊了一会儿,他提到,8岁的女儿芳芳,在地震中没了。孩子曾是他在外打工的唯一希望。他给我看孩子被刨出来后的照片,双目紧闭、面部肿胀发紫。
新坪村的李世斌,七旬盲眼老父被土坯墙埋在下面,他不顾余震,在山间走了3个多小时赶回家,老人已奄奄一息。见到他那天,老人还未入殓。“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的父亲?”他带我上坡,逝者躺在新修砖房的客厅。一次余震袭来,未完全垮掉的老房子摇晃起来,所有人惊慌朝坡下跑……
丧葬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绝望与无助!他们倾诉,同时渴望得到安慰。震后两三天内,这种心理尤为敏感,他们能从一个眼神感知到丁点儿善意,也会被一句欠妥的措辞伤害很深。前方救灾的工作方式很重要。
比如,在包谷垴乡新坪村、红石岩,均有死者家属反映,“上面”在确认死亡信息后,都给口头规定一个很短的埋葬期限。家属称被告知,晚一天,两万元抚恤金要扣掉5000元。这让家属很反感。因为按当地习俗,入土为安也要选个好日子。“不能人性化一点吗?”
为了灾后防疫需要,尸体确实需要尽快掩埋。但如果政府采取一种生硬的工作方式,是否考虑欠妥?跟老乡们说通情理有那么难吗?
听闻村民的抱怨,当时跟我在一起的乡镇卫生院医生小黄耐心地劝说了近20分钟:“如果真那样,肯定是他们不对。这应该是下面的人在执行的时候,太急了。我觉得,政府不会这样规定的。政府也不会不管你们的。干部们都在更严重的地方救灾呢……”
诉说者的情绪平息了,连连点头。我问小黄,你一个兼开救护车的医生,怎么还扮演政府干部的角色?他的话令我难忘:“这种情绪如果不及时疏导,总要有出口爆发的。最后受损的,还是老百姓的利益。我不是帮当官的,我是可怜那些村民。”
令人欣慰的是,相似的问题政府已意识到了。据当地媒体报道,在“8·03”地震巧家片区抗震救灾军地联合指挥部每日例会第二次会议上,省委副书记仇和强调,“遇难者遗体要在尊重当地传统习惯的基础上,尽快引导妥善处理。”小黄说得没错。
房子
小震大灾,也超乎意料。官方解释中,抗震级别低、房屋建筑质量问题是主因。记者在现场也看到,倒塌的全是依山而建的土木结构房屋。有些虽未倒塌,但挂着一道道大裂缝。再往下追问,国家贫困县。贫穷似乎成了地震帮凶。
“以后该怎么办?”挤在红石岩村小学的帐篷里,村民们眼神写满迷茫。房子没了,财物也被砸在废墟下,作为最大经济来源的花椒,无法收摘,更别提运出去……见到记者,他们凑上前询问,未来怎么办?
活下来的人,需要新的希望支撑。临走前,我问刘兴晏,再盖房,还建土坯的吗?他语气坚定地说,肯定不会了,但随后愁云惨淡:“哪有钱盖?我们这里路太难走,拉一块砖上山都比外面贵好几毛钱。”
我想,贫穷不是官方发布中无表情的借口,贫穷只能说明这些深山村民的弱势。除了靠运气躲过,真希望政府能在关乎性命的农村房屋质量上,有更多政策倾斜。帮扶弱势群体,本就是实现社会正义的一种方式,当然也是政府部门的责任。
未受灾却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鲁甸的不发达地区,也需要官方推动更为急迫的安全建筑改造。
我也注意到,有报道称,云南省省委领导强调,“面对灾区群众尽快入住新家园的愿望,巧家县要不等不靠、超前谋划、主动作为,迅速启动灾后重建相关工作准备。”
这是新希望的开端。文并摄/本报记者孙静
(原标题:平凡个体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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