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好不好,都在诗人心底,不舍不弃;奖给不给,全在评委手里,不嗔不妄。
——有人如是评周获奖争议
“话题诗人”周啸天:我捡了个“大馅饼”
文·图_本刊记者 龚斯宇
凭借诗集《将进茶》,四川大学教授周啸天获得最新一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随之而来的,是围绕周啸天本人、也波及鲁迅文学奖形象的争论。网络上,《将进茶》中几首诗的断片广为流传,网友和评论家纷纷质疑这些诗句过于“口水”,甚至连“打油诗”都不如。
近日,廉政瞭望记者专访了周啸天。针对网络上的争议和调侃,周啸天称,自己捡了个“大馅饼”,又何必介意别人怎么说呢。他每天都上网查看最新的评论,但从未针对那些质疑做出专门回应。
“一个人如果了解自己,就不必太介意别人对自己怎么看。”他说。
“时倒一官儿莫喜,尔如得志较文强”
批评潮中,被传播得最为广的两句诗,便是《邓稼先歌》的开头部分:“炎黄子孙奔八亿,不蒸馒头争口气。”在被批评为“恶俗”的同时,这首诗也被一部分人视作“为体制背书”之作。
在批评者看来,这或许是对文人极大的中伤。
“‘两弹一星’时期最流行的俗语,代表着当时的精神风貌,怎么就成了‘恶俗之作’?”说到这,周啸天头一次表现得忿忿不平。他表示,这样的评价没有伤害他本人,但却污蔑了邓稼先精神和一代人的记忆。
“打动我的是人心,是故事,而不是他们所说的‘体制’。”周啸天口中的动人处,是指邓稼先参与“两弹一星”计划时,与妻许鹿希分别长达28年的故事。
像一波连锁反应,借周啸天获奖一事质疑鲁奖权威性的声音也浮现出来。其中,以讽刺鲁奖“变异”的论调最为突出,意指鲁奖已沦为替体制背书的角色,跟鲁迅的精神遗产背道而驰。
这不是鲁迅文学奖第一次遭受信任危机。2010年,武汉市纪委书记车延高获鲁奖诗歌奖,就曾引发舆论热议。
“对那些借这件事来达到其他目的的人,我无话可说。”在周啸天眼里,鲁奖的权威性恰恰源自政府背景。“现实情况是,民间设立的奖项,更不具有权威性。”
周啸天说自己不希望社会动乱,却“不屑于歌功颂德”。他曾作过一首《葡京赌场》,讽刺当时的官场赌风:“海角归来说双规,使我达官失颜色。”周啸天表示,他一向对不良官场风气深恶痛绝。
谈及他从媒体和现实中感受到的各级反腐行动,他表示暂不考虑以诗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当下反腐风暴的支持——虽然他打心底里觉得,社会风气正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天下哪有完美的体制嘛?只要是能让社会整体稳步前进,我就支持。”他一拍大腿,说道。
周啸天认为写讽刺诗的人要能够讽刺自己。几年前,文强案以及所引发的“拍手称快”的舆论效应,就令他感慨。在《哀文强》中,周啸天写道,“时倒一官儿莫喜,尔如得志较文强。”他对消费化、娱乐化的看客心态持有一种审慎的态度:“如果要讽刺贪官,你先问问自己经不经起住考验。”
既作《毕节行》,又吟张国荣
周啸天爱用四川话吟诗,吟到兴高处,他会轻挥手臂,或是拍打膝盖,在变幻的语调和微颤的尾音中抒尽胸臆。
这名66岁的退休教授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一头黑发,步伐轻快。在采访中,他越讲越往兴头上攀。
“对媒体,我总是来者不拒。”当记者表明来意后,他半开玩笑地表示,新闻就是他的诗材,诗人就要关注当下。
他对社会悲剧尤为关注。2012年冬天,贵州毕节市一垃圾箱内发现五名辍学男孩的尸体,后查明他们是因烧火取暖而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眼前突兀楼盘广,毕节街箱亦宏敞。”当着记者的面,他吟起自己所作的《毕节行》来,并解释了每一句诗的用意。
马航失联事件令他忍不住哀伤。航班上没有他认识的人,但他以航班上一位画家的口吻作了一首诗,在诗中想象朋友间送行的情景。“写社会题材的诗,要把自己放进去。”他觉得,写个人题材的诗,反而应让自己跳脱出来。
回想起过去这些年最令他触动的新闻,张国荣离世必是其中之一。当天,他写了一首诗,原题很长。十几年后,《悼哥哥》成了网络上最受争议的周诗之一。“我太困惑了。”回想起当年的感受,他不无伤感地说。
“我的诗就是想表达这些新闻对我的触动——也就是我的内心世界。”他说自己的诗并算不上“新闻诗”,新闻只是他创作的一个由头。
说到底,诗歌于他是一种非常私人化的审美追求。“写诗让我释放哀伤,内心重获平静。”他说。
“说周啸天不懂格律,简直是笑话”
在获得鲁奖诗歌奖之后,他也坚称写诗只是一件“余事”,自己的专职是诗词鉴赏。
“文革”结束后,周啸天被安徽师范大学的唐宋文学专业录取。当年,三个导师带两个学生,此后三年没有再招新生。自此,他就和诗词鉴赏结下了不解之缘。
“周啸天做诗词鉴赏几十年,不客气点说,可说是‘著作等身’。”谈到自己的研究成果时,他常常以第三人称自称,“周啸天对经典熟悉得很。说周啸天不懂格律,简直是笑话。”
家中的书房并不大,只容得下他三分之一的藏书。除了开窗的那面墙,其他三面都让书柜上的书给通体遮住。靠窗的一张桌子上,书本也被摞得快要超过人高。
周啸天饶有兴致地向记者介绍起自己的书,大多是古诗词鉴赏方面的。其中《唐诗鉴赏辞典》就被他本人视作代表作之一。
研究生毕业后,30岁出头的周啸天接到导师交待的任务:为《唐诗鉴赏辞典》编写一个条目。在完成第一个条目的编写之后,上海辞书出版社又陆续向他发出邀请,最后他竟成了120多个专家作者中最年轻、编撰条目却最多的人,独自完成了其中十分之一的编撰量。
针对网络上涌现的批评和质疑现象,他用“信息严重不对称”来解释,却也表示自己心态乐观。“等人们冷静下来、消消气,翻翻周老师的书,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至于作家方方认为周啸天诗作还不如“跑奖诗人”柳忠秧的观点,他将其视作未经成熟思考而轻率发布的言论。
一些在网上流传甚广的诗句,之所以显得“雷人”,与他好用民间俗语不无关系。可周啸天认为,正是在这些俗语中间,蕴藏了诗歌语言无限的活力。“只知书面语言的美,不知口语的美,对这个时代的审美而言,是令人遗憾的损失。”
他创作过一首《何所长歌》,开头就取自四川古蔺县的俗语:“何所长,何所长,有何所长当所长!”(注:四个“长”字音分别读作掌、尝、尝、掌)接下来,这首诗就“何所长”这个虚构人物的故事铺陈开来:一个动物保护区内的何所长知法犯法、贩卖野味,东窗事发被免职,最后却以异地为官作结。“这种戏谑讽刺的灵感,正是民间俗语给我的。”他说。
“留点口水养牙齿。”当被问及为什么不对网上的批评和攻击予以反击,他用一句“土话”回应媒体。
他爱谈邓小平。周啸天聊起一则邓小平轶事:1958年,邓小平视察剑阁,一行人路上遇见一老农,与之寒暄,后者不知来者身份,问:“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邓小平说:“从上头来,到下头去。”
这番简单的对话打动了周啸天。
“西去剑门欲雨时,道逢野老意依依。上头来到下头去,不为轻阴便拟归。”在一首描写邓小平生平的竹枝词中,他写下了这四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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