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玩家低头整理自己的游戏币，放老虎机的小店空间逼仄
文/图羊城晚报记者 黄汉城 实习生 韦娟明
2013年7月起广东掀起“打虎”热潮，集中销毁了大量老虎机，一度摧毁了这种流传于城乡结合部的“电子鸦片”。然而，7月以来，羊城晚报记者走访发现，受诱人的利益驱使，一些不法分子甘愿刀刃舔蜜，最近江门部分地区老虎机又死灰复燃。
据报料人透露，在江门一些片区，老虎机架起了一条食物链，“大Boss”手下的管机员以镇街为单位划分地盘，遵守“江湖规矩”；士多店老板坐收场地费加提成；老虎机厂家则为机子设置好赔率还配遥控器，保证稳赚不亏；玩家则成为食物链最底层，任人宰割。
死灰复燃
士多店再现老虎机
7月中旬，记者来到鹤山沙坪中东西村，这个村落遍布大大小小的鞋厂，务工人员甚多。一到下班时刻，村里就会突然冒出了很多人。
在村牌坊附近一家士多店内，老板赵明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望着外边的车水马龙。他的店里摆放着一台水果老虎机。赵明告诉记者，这机子是一名叫阿龙的男子主动上门来放的。每个月给他200元“场地费”，再提成5%。前段时间被公安拉走过，隔两天他又放回了一台。“村里边还有很多。基本上每家店他都会上门去跟人谈吧，除非是挨得太近的，像我这家放了，隔壁就不放了。”
按照广州一家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销售商的说法，“一台老虎机市场售价几百元到一千多元，放机的老板可能几个小时就能回本了。”但这显然让阿龙失望了。赵明说，放了两个月了，就来6个人。他有些羡慕沙坪越塘村里的老乡，“店里放了三台机子，一天出几千块币（一元一个）。我这里的位置太显眼了，生意就不好。”？？
2013年7月起，广东吹响“打虎”行动的号角，9月26日全省各地更是在同一天内粉碎1.2万多台赌博游戏机。江门也收获了不菲的成果：不到一月时间，共查处各类电子游艺厅56家，各类小商铺1529间，抓获涉案人员110人。“当时新会这边是全部绝迹了。”报料人杨登峰顿了一下，担忧地说：“不过，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又复苏了。”
19日，根据杨登峰的指引，记者实地走访了新会会城镇10多家士多店，这是早前杨登峰经常逗留的地方，其中5家士多店“死灰复燃”，共有7台老虎机。
杨登峰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当年顶峰的时候，会城有300台机子，按照现在的情况，约莫有100台吧。如果不严加控制，可能还会继续发芽，扩散开来。”
另一边，鹤山共和镇两位报料人反映共和镇老虎机吃人严重，一位甚至提供了50台老虎机的具体位置图。20日记者实地走访时，扑了一个空。多位士多店老板说，机子暂时收了起来，让记者隔几天再来。共和镇一位资深玩家称，共和镇大约有100多台机子，主要摆放在厂区、村里，“一般都在店的最角落，用格板做出一个小间遮挡住。前阵子他刚输得很惨。”
江湖“规矩”
不肯放置遭到恐吓
去年11月份，位于鹤山沙坪中东西村的K店还是一家单纯的小卖部：该月28日，有两名男子“登门拜访”，要在这个靠近工业区务工人员较多的小店里“摆放几台老虎机”，店主谢小姐没有答应。其后，一群男人闯进她店铺，砸烂电脑，把人按在地上打，谢小姐报警后仍遭受持续恐吓。
半年过去了，这里装潢依旧，货物陈设也几乎没变，但换了主人。现在的老板娘说，她这个店子才刚盘下，机子放没多久，“机器不是我的，有专门的人在管，他们自己会放这里，我们每个月就赚‘一点点’”。
事实上，类似事件时有发生。上月初，江门恩平一麻将店老板因为不肯在店内放置老虎机，一麻将馆老板被10多名手持铁管的凶徒群殴，血溅当场。由于害怕遭到报复，受害人面对媒体时三缄其口。
多位知情人士称，江门放老虎机的是一个有组织性的团伙，大BOSS“坐拥江山”，手底下有技术员、会计员和大量管机员。里头遵守一个不成文的“江湖规矩”，每个小组一般以镇街为界分了地盘。赵明说，“像整个沙坪就是阿龙管的，出了沙坪他就整不了，放过去要被别人砸的，不过别人敢来沙坪放他会去砸别人了。”
“你想要在别的地方（镇街）放机子也很简单，看到了有老虎机的士多店，你就进去问一问是谁放的，打一个电话就能搞定。”老板娘的语气轻描淡写。
根源：农村文化生活单一
一位乡村赌博的观察人士曾在《乡镇论坛》上撰文指出，老虎机从城区向边远农村“辐射”，一是这些地方比较偏远，公安机关警力有限，不太可能长年把铲除老虎机作为中心工作，二是返乡农民有所增加，有的农民手中也有一定的积蓄，老虎机给他们带来了一定刺激。
早前广东警方统计过，参与游戏机赌博的群体也以外来务工人员为主，占参赌人员六成以上。他们往往社会地位和收入低下，抱有一夜暴富的心理，为赌博游戏机的滋生蔓延提供了生存土壤。
“农村的文化娱乐设施较少，文化生活比较单一匮乏，给老虎机这样的赌博工具留下了渗透的空间。”胜伦律师事务所投融资部部长、律师邓刚建议，执法部门进一步加大打击力度，不留死角，不给违法犯罪分子留下侥幸性理。
律师：提供场地可获刑
对于参赌人员，《治安管理处罚法》是这样规定的:以营利为目的，参与赌博赌资较大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罚款。
而那些管机员以及背后的黑势力团伙，邓刚介绍，根据相关法律法规，设置具有退币、退分、退钢珠等赌博功能的电子游戏设施设备，并以现金、有价证券等贵重款物作为奖品，或者以回购奖品方式给予他人现金、有价证券等贵重款物，即设置赌博机组织赌博活动的，属于刑法规定的“开设赌场”行为。
邓刚称，以营利为目的，经营具有退币、荧屏计分等赌博功能的赌博机，其行为构成开设赌场罪，明知他人利用赌博机开设赌场，提供赌博机、资金、场地、技术支持、资金结算服务的，或者提供其他直接帮助的，以开设赌场罪的共犯论处。
游戏“规则”
随时可遥控的赔率
老虎机下乡“吃人”，那这些机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多个消息源指向了广州番禺龙美村。作为全国的游戏机生产基地，这里多次被曝光过，部分作坊打着科技公司、动漫公司的幌子，生产销售老虎机。
“江门的老虎机是从龙美村拿货的，从这里发货到江门，只需要两个小时。如果没有人为破坏，老虎机10年都不会报废。”当记者以采购商的身份出现在网上时，广州河X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销售人员周某这样说道。其称，他平时工作很忙，因为经常有人过来厂里看机器。
围绕着老虎机，玩家和厂商多次发生“隔空”博弈。以“老虎机赢钱规律”为关键词搜索，可以在百度上出现554万项结果。这是一个玩家们热衷研究的问题。一位玩家透露，他曾经花三百块买了一个定位器，上网学习操作，然后现实中“实践”。但操作中突然死机，他赶紧转身就走，扔下一句“机子坏了不玩了”。
来自威X电子有限公司销售人员的曹先生则透露，为防止“客人”用退币器偷币，厂家可以帮忙安装防盗器，机器受干扰会自动报警。换另一句话说，网上赢钱攻略当中提到的多种作弊手段如定位器、退币器、干扰器都会统统失效。
最要命的是，玩家根本无法赢钱。曹先生说，老虎机出仓库时，厂家会调先好难度再发货，一分钟就能搞定，买家自调也是几分钟就能搞定。老虎机早在出厂时就设置好了赔率，一般是3：7左右，也就是说，玩游戏的人每投入100元玩游戏，就有70元会被输掉。此外你看到客人赚翻了，你还可以用遥控器当场调控，跟电动车的遥控器大小差不多，20米内都可以遥控，操作简单，几乎所有的买家都用遥控器遥控程序。
“我们都知道可以调程序，总觉得自己会是最幸运的一个，而不是最倒霉的一个。这种赌徒式的心理，你能明白吗？”杨登峰脸上露出苦笑。
玩家经历
十年被“吃”20万
在老虎机的食物链当中，玩家无疑是最底层的角色。
4月份，30多岁的杨登峰趁休假走进新会会成镇一家士多店，买了几十个游戏币玩老虎机，钱很快就被吞了。“内心的小人”催他继续买币，但一想起供房压力，他咬咬牙就走了。
这是一个幼龄女娃的父亲，10年来被老虎机吃了20万元，迟迟未能买房。如今终于供上了一个二手房，却不敢生第二胎，“之前的债还没还完呢”。
2009年，大专学历的杨登峰高辞去东莞一份4500元的工作，回到老家江门上班，想不到跌入了一场老虎机的血口中。“我每次去都要开着摩托车，没车也要打车过去。你不知道赌徒的心理啊，那就是第一时间就必须要到达现场，心里等不及。”
据了解，江门最常见的老虎机为“水果机”，上边有大鹰、苹果、西瓜等代表不同赔率的图案，赔率最高为100。高赔率让玩家们趋之若鹜，但往往十赌九输。杨登峰说，“三四年前老虎机最猖狂”，输到没钱时，他将自己那辆8000元的铃木摩托车拿去当了，来来回回当了15次。
那时候，许多人都曾经“迷失”过。摩托哥老谢自称控制力还不错，但2011年后就没心思干活，几个同行凑一块，就是透露着哪里的老虎机能“赚钱”。他当时口袋里就没存过钱，有几十元就会拿去赌，输了就出去拉客，赚一点又赶回来赌。他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老板，两天将一个月的铺租输完，一个相识的包工头输了十几万元，生意都败了。（文中采访对象为化名） 编辑：常青藤
（原标题：老虎机再现江门 江湖"规矩":不肯放置遭到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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