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艺术的物质研究展现为技术批判和生命哲学，思考塑料化工时代物质的全球流动和新式存在，以及无所不在又隐而不显的技术－工业－资本的逻辑，更提醒人们审视技术统治状态下人类生命的可能结局。虽然艺术的介入行动也不免软弱乏力，但必须有抵抗的姿态。

撰文 | 陆茉妍

巽汇XUNWAY空间近期推出了一场展览，主题为“尚扬·白内障—保鲜”。展览于2019年11月21日下午举行了开幕式，2020年2月10日展期结束。此次展品《白内障·保鲜》，是尚扬自2017年开始创作的《白内障》的延伸，基底部分仍采用环氧树脂，用类似乳胶漆成分的切片接应，拼贴置入白框。《白内障·保鲜》与前期作品有一个鲜明的不同在于框架外覆上了薄膜。

尚扬，1942年生于湖北，毕业于湖北艺术学院，历任湖北美术学院教授、副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现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中国国家画院油画院研究员等，获得首届中国油画年展荣誉奖（1991年北京）、首届当代艺术学术邀请展贡献奖（1997年香港）、第七届AAC艺术中国年度终身成就奖（2013年北京）、中国艺术权力榜年度特别贡献奖（2016年北京）等。代表作《黄河船夫》、《爷爷的河》、《二十八宿图》等。图片来自雅昌艺术家网。

尚扬是在用这种方式讲述一个惯常的故事，这个故事来自这个时代，来自我们的日常生活，来自尚扬在当下体验到的现实。在今天的生活中，这样的现象已经很常见：点餐或网购被选中的物品会被包裹上一层层透明或半透明的“塑料皮肤”，随着车流穿梭在城市中，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永远都有“塑料皮肤”在路上。这种现象太过于普遍，似乎所有当代生活都在这种“塑料皮肤”的包裹中流动。尚扬将这种流动称为“保鲜”，将流动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塑料皮肤”放入新作《白内障·保鲜》中，赋予作品更多重的含义和更多维的解读视角。

关注到各种各样的包装袋并将其放入作品中，早在1991年尚扬就开始这么做了。他当时的作品《新娘》和《蒙娜·梦露》就是典型。《蒙娜·梦露》是将玛丽莲·梦露的面孔贴合到蒙娜丽莎的脸部，在画面上加入了夸张画法，还填充了50年代电视机复印件（陈剑澜，《悖谬、反讽与身体的历史——论尚扬》）。《新娘》则是用五颜六色的、印着各种图案和文字的塑料袋包裹住了蒙娜丽莎，作品问世后引起不小轰动，1996年4月，美国《艺术新闻》刊发了针对此作品的评论性文章：《尚扬：贴有食品标签的蒙娜丽莎》。

覆着薄膜的蒙娜丽莎。摄于巽汇XUNWAY空间。

将塑料这种工业材料运用到作品中，尚扬的最基本出发点，显然是对环境破坏的关注。以塑料这种产物为代表的现代化发展对生态环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对于这个众所周知的棘手问题，艺术家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切和忧虑。

学术主持汪民安对这一问题有深刻的感悟。《白内障》暴露了大地和自然的问题，大地已经被一层化工产品所覆盖，被这些现代的技术化石所覆盖。《白内障·保鲜》暴露了另一重问题，这个被覆盖的大地被再次覆盖，被白色塑料覆盖。如果说这些化工产品是凝固、硬朗和局部性的——每一种产品牢牢地锁闭一块大地，让大地陷入死寂状态，那么，这些塑料则是轻盈的、流动的、透明的，但也是无远弗届的。如今，它轻而易举地准备包裹整个大地，这些看上去给大地覆盖轻盈面纱的塑料皮肤，这些大地新的人造风景，注定会让大地难以呼吸。

《白内障-小切片-5》。摄于巽汇XUNWAY空间。

环境意识是《白内障·保鲜》立意的一个层面，但它的可解读空间并不限于此。策展人孙周兴从“白内障”这种疾病的病理特征出发，延伸出另一重解读维度。白内障是一种“晶状体代谢紊乱而致浑浊”的状态，浑浊晶状体阻扰光线向视网膜的投射，从而导致患者视物模糊。今日人类视力普遍下降，视象黯淡，精神感知力亦相应败落。人垂垂老矣，已普遍患上了身心双重的白内障。

孙周兴在序言中写道，19世纪的哲人尼采喜欢使用“decadence”一词来描述人类身心两个方面的“颓废”状态；20世纪的人智学家斯泰纳则声称，人类已经进入一个“弱感世界”。他们二人的所思指向是一致的，尚扬作品中的未尽之言也在于此。对于这个解读视角，尚扬也做了阐释，白内障本身就是一种阻碍清晰的存在，覆上薄膜更是加重了阻碍。由眼到心，视觉上的模糊又何尝不是心上有了障碍？人心与人心相隔，心与心之间的层层隔阂不就是如同患上了覆了层层薄膜的白内障？

巽汇系列研究展“尚扬·白内障-保鲜”于上海徐汇光大会展中心巽汇展览空间展出，展览由巽汇与同济大学共同主办。寒碧担任总策划，孙周兴任策展人，汪民安任学术主持，严善錞任展览总监。展期为2019年11月22日至2020年2月10日。巽汇XUNWAY供图。

地球已经进入“人类世”，在“人类世”中已经和正在发生的是自然人类文明向技术人类文明的过渡。孙周兴进一步阐述，当代艺术可谓“人类世”的新艺术，它固然要追忆和保存已经破碎、正在消逝的自然人类经验，但不能停留于此，它还要直面文明断裂，更要介入技术统治时代生活世界经验的重建。对于当代艺术家来说，确认断裂并非难事，难在如何介入和重建——如何通过艺术重建世界经验。

孙周兴认为，《白内障·保鲜》已经把一种艺术的“物质研究”展现为“技术批判”和“生命哲学”，让观者思考在塑料化工时代物质的全球流动和新式存在，以及无所不在又隐而不显的技术－工业－资本的逻辑，更提醒人们审视和探测在技术统治状态下人类生命的整体颓败和可能结局。通过介入而抵抗，这是当代艺术的使命，虽然明知大势已去，艺术的介入行动也不免软弱乏力，但必须摆出这种抵抗姿态。

作者丨陆茉妍

编辑丨张婷

校对丨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