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银川市城区法院对何阳一案作出一审判决：何阳因诈骗71万元，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5万元。法院认为，“被告人何阳明知北京和洋咨询公司未参加年检不得继续从事经营活动的规定，违法为夏虹钢担保，并虚构能帮助夏虹钢公司在中央电视台作广告的事实，骗取虹钢公司巨额现金71万元，用于购买汽车、住房达到个人享乐目的，其行为主观上有非法占有的故意，客观上采取了虚构事实和隐瞒真相的手段，符合诈骗罪的构成要件。”

　　当晚，记者对何阳的律师陈粹华进行了电话采访。据陈粹华说，法院作出判决后立即把何阳带走，其是否上诉不可得知。他将于次日前往看守所会见何阳。3月30日，陈粹华告诉记者，何阳的情绪很平静，说这一切在他的预料当中，同时表示要上诉。对于这个判决结果，夏虹钢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激动，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何阳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不是我报案，别人也会报案的。

　　这是一起继牟其中案后又一起引起媒体关注的名人案。但在媒体的一片喧嚣中，我们似乎只听到一种来自集体的声音，鲜有个体的声音。作为当事人的何阳和夏虹钢，他们的反应又是如何呢？

　　何阳：我给了夏虹钢皮帽子他给了我一角

　　3月21日，一场沙尘暴袭击了银川，在漫天黄沙中，银川市看守所显得很静谧。何阳进来了，瘦高的个头，斑白的头发，还算干净的蓝西装、米色裤子，脸上挂着过去作报告时常有的自信的微笑。这一切把他与其他的犯罪嫌疑人区别开来：毕竟，何阳还是见过世面的。“你是北京来的记者？看来你很有路子，很多人想采访我都采访不到呢。”看得出，何阳仍习惯于以往媒体给他编织的光环当中。何阳双脚并拢，似乎等待又一次提审。待记者说明来意，希望与他平等交流时，他动了动身子，笑着问：“你敢不敢写真话？”记者回答：就看你讲的是不是真话。话题是从他的点子开始的。

　　记者：我在大学时翻过你的那本《何阳的点子》。

　　何阳：(喜悦)是吗？看来你挺小的。

　　记者：很多媒体称你为“点子大王”，你觉得恰如其分吗？

　　何阳：这是媒体对我的谐称，原来应该是“点子大腕”。其实我更希望人们叫我策划大师。

　　记者：你觉得自己够大师级别吗？

　　何阳：我当之无愧。创造一个产业不容易，我是中国策划业的创始人。原来中国脑体倒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教授要去卖馅饼，知识根本体现不了它的价值，是我第一个站出来，证明知识可以致富。当时市场经济朝纵深发展，我成了一个信号，人们从中知道，点子也可以赚钱。可以说，从我之后，中国产生了咨询策划产业。这一点，媒体也充分承认了，当时《人民日报》在头版报道过我。后来我应各地邀请，巡回做报告，我敢说，中国历史上没有一个知识分子像我这样做过这么多报告、受过这么多领导接见的。

　　记者：这次事件对你来说很偶然吗？

　　何阳：是的。我原来搞策划，觉得与法律挺远的，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但要深究的是，究竟谁是受害者？谁把银川人民的700万钱给花了？

　　记者：你的公司注册资金只有30多万，你凭什么为夏虹钢的700万贷款担保？

　　何阳：凭我的个人名誉。银行认为我有能力把事情做好。这一点夏虹钢很聪明，他想利用我的名气，因为我一给夏虹钢作担保，媒体就会采访他。

　　记者：但《担保法》里没有个人名誉作担保这一条。

　　何阳：我以前对这问题认识也挺模糊的，但进来后学了《担保法》，知道有担保能力的人都可作担保，未必要有很多实物。我有担保能力，我本人就是无形资产，做一次报告就几万元。相信吗？即便现在把我放出去，银行还是相信我有担保能力的。我以前不怎么懂法，进来后把中国的法律读遍，还给许多犯人提供法律咨询呢。我进来前是经济战线的卫道士，出去后是法律战线的卫道士。

　　记者：听说你在法庭上情绪很激动，为什么呢？觉得自己很无辜？

　　何阳：不，我心理很不平衡。我一心想揪出腐败分子，却落到这种地步。他们还把我的钱(注：公安机关追回发还给夏虹钢的钱)扣了，私分了。按照刑诉法，法院判决前公安人员只能扣押财产，而不能认定为赃款。再说，我毕竟在看守所呆了445天，而且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我在庭上只是想提出自己的看法，并没有扰乱法庭秩序。中国的审判方式太落后了，只能由法官指定发言，为什么不能像英美那样自由辩论呢？

　　记者：你觉得中国的法律会因你何阳一个人而改变吗？

　　何阳：但是目前的司法制度太落后了，我们应该为改变它而努力。比如说……(何阳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一位男干警引颈探看，何阳很不自然地笑：这是我的队长，对我挺好的。)

　　记者：听说陈佩斯是你的铁哥们？

　　何阳：他们在瞎编。我从小在武汉长大，怎么会与陈佩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但我认识他，不过我从不把陈佩斯、葛优当明星，他们都很尊敬我。

　　记者：能解释一下中央电视台广告部王丽的事吗？

　　何阳：他们在瞎编。他们根本就对中央电视台不了解。我与中央电视台很熟，我的手表都是他们送的。

　　记者：100万元到底是什么钱？

　　何阳：70万元的担保好处费、10万元策划费，剩下20万元是我卖给夏虹钢的桑塔纳价钱。

　　记者：可是你母亲开给夏虹钢的发票上明明写着广告费。

　　何阳：那不是我母亲的字迹，我母亲的字我认的。我母亲开给他的只是一张空白发票，是他们自己填上去的。

　　记者：你看到了？

　　何阳：没有，我只是猜测。但司法机关一直没去做鉴定。

　　记者：我看过一些报道，说你的点子并不实用，甚至是失败的，很多企业并没有采用，对此你怎么看？

　　何阳：如果没有失败的例子，我何阳是神，不是人了。但是我这个行业是最经得起考验的。因为与我接触的都是大企业的老板，而不是卖冰棍的老头。他们久经沙场，有很强的判断力。如果真是骗，我何阳也不会在中国十年不倒。

　　记者：你知道夏虹钢企业的现状吗？

　　何阳：我知道你的意思，很多人说是我害得他企业倒闭。这么说吧，我给你打个比喻：一个人衣着单薄站在雪地上，我给他戴了顶皮帽子。他撕了一角给我。某天他冻死了，法官却归咎于我，因为我要了他皮帽子的一角。我是帮他的，怎么能是害他的呢？我给夏虹钢担保贷款1500万，因为银行行长换人了，800万没到位，夏虹钢因此翻脸了。

　　记者：你对检察院指控的事实如何看？

　　何阳：我没罪，到现在我都这么认为。我的律师与我谈了几个小时后，就决定为我做无罪辩护。你说我怎么可能骗夏虹钢的钱，第一，他的贷款是我担保的，我要冒着很大的风险。我骗他的钱，不等于骗自己的钱吗？第二，我到处讲课，做一场报告就几万元钱，有必要去骗他的钱吗？犯罪的人都是穷人。

　　记者：照你的理论，那成克杰、陈希同怎么解释？

　　何阳：(停顿几秒)他们是个别的，情况特殊。

　　记者：你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何阳：像我这样的人法律都保护不了，更何况老百姓。

　　记者：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何阳：至少有些社会地位。

　　整个采访过程中，何阳似乎急着要表达什么，任何一个话题，如果没有及时打断，他就会无限延伸，似乎把记者当成听报告的对象了。尽管此前银川市检察院的人告诉过我何阳能说善道，记者也做了准备，但他的善谈还是让记者吃了一惊。

　　银川市检察院的一些干警说，他们久闻何阳“点子大王”的大名，都感到很好奇，但听完庭后却大失所望：何阳在庭上一激就起，几次未经法官许可就站起来打断公诉人的话语，根本就没有“点子大王”应有的城府和风度。一小时的采访时间过去了，何阳被干警带进监号，在步入铁门时，他回头朝记者微笑了一下，但那笑中，分明有遮掩不住的尴尬。

　　窗外，沙尘暴仍在肆虐，但看守所的走廊很静谧，何阳瘦长的身躯无声无息地走着。

　　夏虹钢：我怎么遇上何阳这个主

　　据当地人介绍，夏虹钢的“酸妞”饮品1995年在银川，甚至西北地区是很火的。到饭店吃饭，女士一般都点“酸妞”。

　　夏虹钢说，公司1994年出产品，1995底就盈利了，1996年销售额达600多万，是当时宁夏数得着的私企。有人把“酸妞”评为宁夏“第四宝”。夏虹钢踌躇满志，一心想把企业做大，这时何阳来了。“自私、贪婪、小聪明”是夏虹钢后来对何阳的评价。而在1996年，夏虹钢是很佩服何阳的。

　　夏虹钢说：“他早期的策划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走邪了，过于贪婪，耍小聪明，结果把自己也给玩进去了。”1996年1月，何阳来银川讲课，夏虹钢花了1000元钱才买来与他见面十分钟的机会。

　　据夏虹钢说，当时何阳拿出很多与各企业合作的照片，夏虹钢暗自欣喜，觉得自己找对人了。1996年1月15日，夏虹钢与何阳在宁夏国际饭店签订了一份《中国名牌-“酸妞”战略策划合同书》，合同约定策划方义务和责任为：对虹钢公司的委托项目进行全国性及地区性实际调研；组织专家到甲方实地考察，会诊；对策划案的实施进行监督指导。

　　另外规定，合同签订之前先付定金50%即10万人民币，等专家论证后再付另外50%，即10万元人民币。本来约定15天后何阳带专家团来，但直至6月，何阳一个人提着手提电脑来了。夏虹钢纳闷：专家怎么没有来？何阳说：我就是专家。然后说他是人大、清华大学教授云云。夏虹钢说，事后了解，何阳说的都是假的。

　　何阳那次来银川，给了夏虹钢一份《宁夏酸妞饮品名牌战略策划案》，其中，何阳设计由陈佩斯为虹钢公司的“酸妞”产品作广告。就这份策划案，何阳说是夏虹钢伪造的，而夏虹钢说是何阳为后来的诈骗设了套。法院采信了这个证据。至于让何阳担保贷款，夏虹钢承认当时有追求名人效应的心理，但他确实需要一笔资金，银行要他找一个担保人。

　　据夏虹钢介绍，在宁夏，私企要生存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特别是资金来源少。虽然西部大开发给了宁夏很多好的政策，但往往是“两头热，中间凉”，一些“歪嘴和尚”把这本“好经”给念坏了。夏虹钢说，他1994年筹办企业时去办手续，“一个衙门磕一个头”。银行之所以给他贷款，是看好他企业发展的前景，想在银川树立一个样板。

　　据夏虹钢说，何阳给银行看了“北京和洋咨询公司”宣传画封面上气派的大楼，并说他有三处别墅、个人有无形资产等等，为夏虹钢担保了1500万贷款，而且填写“北京和洋咨询公司注册资金1200万元”。事后才知道，该公司注册资金仅20万，1996年以来未按规定向北京市工商管理局申报年检，已于1998年被吊销营业执照，而且法人代表不是何阳，何阳担保无效。

　　2000年，夏虹钢被缺席判决，要求归还银行700万贷款。夏虹钢明确表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会还清这笔贷款的。1996年7月29日，夏虹钢根据何阳的策划书，到北京陈佩斯拍广告，未能谈成。

　　回到何阳的住所将此事告诉他，何阳说他与陈佩斯是好友，认识中央电视台广告部副经理王丽，可为夏虹钢帮忙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并拿出与陈佩斯父亲陈强一起拍的照片。夏虹钢将100万元转入何阳指定的北京市和洋民用品新技术研究所。

　　夏虹钢说，他回到银川后还挺兴奋的，若广告能播出，他在宁夏还是第一家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的。但广告迟迟未播出。1999年10月，夏虹钢到北京找何阳，要求退还剩余71万广告费。

　　何阳认为71万是自己给夏虹钢贷款的好处费，拒绝退款，并威胁夏虹钢要打“110”把他赶走。“当时我从何阳家里出来，骨头直渗凉气。”夏虹钢说。1999年11月，夏虹钢到银川市公安局报案。“当时我很有顾虑，毕竟何阳是一个名人，而我已是个家道中落的老百姓了，出门都要借钱，再者听说公检法挺黑的，法律能给我一个公正吗？我真没把握。但判决结果出来后，我知道司法机关还是秉公执法的。”夏虹钢坦言。

　　据夏虹钢说，何阳在北京有三套房子，两套是以母亲和女儿的名义买的，存款也是以母亲和女儿的名义存的。而且房子里，冰箱最大，塞着满满的肉、水等食物，可能早就做好狡兔三窟的准备了。虽然何阳与夏虹钢签了策划合同，但夏虹钢说，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用何阳的“点子”。

　　1996年，何阳曾建议夏虹钢在酒瓶里放金币，在瓶脖上放光环，让产品更醒目。夏虹钢认为金币毕竟是金属，光环也没处找，未采纳何阳的点子。何阳还建议他开发矿泉水，夏虹钢认为在宁夏已矿泉水市场已饱和，而且设备太贵，也未采纳。至于“酸妞之夜”的晚会，夏虹钢说，他在北京的助手打听过了，其实只要有钱，明星都会请得到的，根本就没必要看何阳的面子。“我是一个残疾人，却解决了170多个健全人的就业问题，不容易。怎么偏偏就碰上何阳这个主呢？”夏虹钢说，“如果当时100万元能拿回，至少买原料就有钱了，工人的工资就能开出了，公司就不会因资金周转困难而倒闭了。”银川市检察院一位领导说，何阳事件肯定浪费了夏虹钢很多精力，但是否成为夏虹钢企业倒闭的决定性因素，这值得商榷。毕竟，一个运转机制良好的企业是不会轻易被这么一起不算太大的事件撼动的。

　　3月26日，记者给夏虹钢打手机，他说在西安往银川的路上，叫我次日给他打电话，并给了我一个号码，说是朋友家的。后来夏虹钢解释，1998年公司倒闭，妻子与他离婚，带着孩子。他把房子给他了，自己在银川连个窝都没有，经常住在朋友家。

　　1999年，他拿回了部分款项，到西藏呆了一年，看好了当地的钽、铌矿，准备开采。同时，以“酸妞”商标及技术入股，准备与宁夏、香港的一些公司合作，还注册了一个“金妞”的商标，准备生产葡萄酒、枸杞酒等产品，打入北京市场。夏虹钢说，如果合作成功，相信三年内就能享誉全国。对于何阳事件，夏虹钢说：“也许是件好事。摔倒后爬起来，我的承受力更强了。”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