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诗坛·路内]

　　同居

　　你要这屋子里有灯光

　　暗处是叹息

　　因此选择在白天出游

　　我得等到夜晚

　　我得等到城里的人们

　　走到桥的那一边

　　痱子落在水里

　　那时灯光都亮起来

　　煮水的声音好于一次哀怨

　　飞机场

　　飞机场在下午

　　安静地没有飞机经过

　　也没有鸟

　　一些人走出大厅

　　脸上都是时差

　　这情景我也见过

　　春天

　　我的音乐老师在树下唱完了

　　一首歌

　　猜火车

　　没有人蜷腿躺在

　　高高的行李架上

　　并且没有人想过

　　在疾行的列车中倒下

　　农田飞奔，以及树木和云

　　这一切多像是悲剧

　　那些沿途追逐的人

　　很年轻时就嬉水而死

　　这一切，多像悲剧的开始

　　乘务员穿行在80公里时速中

　　悠游自在

　　激流中的鱼停靠在岸上

　　赤裸鲜艳

　　那些搭乘悲剧的人在凌晨惊醒

　　于噩梦

　　她们年仅十七

　　她们手捧糖果

　　她们的制服早就歪斜

　　在黑暗中

　　衰老可能来得更慢一些吗

　　私婚

　　在我的家乡

　　稻熟之日不宜嫁娶

　　因农活伤人于洞房不利

　　直到正月初二

　　请柬不用有爆竹召来妇孺

　　小吃若干

　　所谓排场就是红枣

　　花生，和诸多糕团

　　姊妹们贴红纸上墙

　　媒妁迎入厅堂

　　并唱喏得蹄髈十八

　　青年在雪中递上眉目

　　儿童喜迎甘蔗入户

　　荼蘼种得更深

　　情诗啊尚不如山歌动人

　　清朝遗风

　　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

　　唯私奔者

　　宿于温暖的稻草房

　　如花美眷们拆开糖和枕套

　　纳鸡蛋入袖

　　又有赤面儿郎来此敬酒

　　善女红者

　　才赢得一派风流

　　在我的家乡我走过的地方

　　丰沛的糖果

　　让儿童们乐于模仿

　　一场婚

　　及至他们长大

　　姻缘顺理成章

　　那夜闭门对诗

　　“半夜吃饼，一宵葬花”

　　忘了少年时的忧伤

　　怀乡啊幸福啊

　　正月可与你同吃巷口的

　　糯米酒酿

　　1999

　　那些易碎的男孩

　　在1999年的平安夜

　　长大成为

　　一根柴

　　一根被火车运往冬天的柴

　　他们捂住眼睛，多少个

　　白天都这样过去了

　　如柴的男孩不唱歌，只

　　静静地看着你

　　乖得像已经被烧毁

　　是不是在他们死与未死时

　　都保持着同一种面容

　　世纪末已经过去了很久

　　爱情

　　只有疯子才行走于凌晨

　　他横渡在年月

　　和咒语之间

　　或者被更深的夜晚抛入

　　一件褪色的棉袄

　　只有我们此刻被相互抛入

　　卷着年月和咒语

　　我看不见你悲伤

　　只有疯子才会

　　在这时想到你曾经悲伤

　　乌鸦

　　姐姐你从前头发

　　比太阳更黑暗

　　锯木人带走你

　　烧草人带走你

　　试药人带走你

　　你飞过苍山

　　我怎么还在这井中

　　等着你

　　带来少年的豌豆

　　继续吧，我的平安大道

　　继续吧我的平安大道

　　继续往北，往高处

　　穿过城市

　　最好是，停在北郊

　　看得到火车的地方

　　最好是

　　年轻时写诗，死掉

　　一个不剩

　　最好失去视力

　　像你一样闭着眼

　　最好听得到风声

　　感到衰老的速度

　　那么去哪里呢

　　去愤怒的二十岁

　　把厂里的钢锭带回家

　　去伤感的二十一岁

　　站在医务室门口

　　怀抱心爱的笛子

　　通往火车的平安大道

　　有人在月台上弯曲身子

　　沉睡得那么短暂

　　经过那样的睡梦

　　好哀伤，才来到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