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与一群鬼的纠葛

　　假如没有了“鬼”，丰都似乎便没有了在全国2000多个县城里呈现自我独特性的资本。丰都的骄傲，同时也是丰都的软肋。一个打下了深深的鬼烙印的城市，如何在发扬特色文化和避免迷信口实之间寻找平衡，如何摆脱对单一旅游产业的依赖，实现发展模式上的蜕变，丰都标本耐人寻味。

　　信报记者 朱彦　/文 黄伟/图

　　久未完工的

　　“玉皇大帝”像

　　站在丰都长途汽车站门口远望，长江对岸的天堂山上矗立着一尊巨大的“人形”塑像。

　　除了头部，这尊白色塑像尚未完工，但主体轮廓已经非常清晰：头戴王冠，长袖飘飘，样子就像电影电视里的封建帝王。在天堂山茂密的灌木丛中，这尊塑像呈坐姿，头枕天堂山，脚靠长江，显得十分壮观。

　　这尊塑像名叫玉皇大帝，是丰都近年来修建的旅游观光景点之一。当地居民告诉记者，早在1998年前后移民搬迁的时候，这尊塑像就已经动工修建，但进度缓慢，历经8年打造，至今都没有完成。

　　“刚开始修的时候，大家还觉得新奇，经常议论。后来总不见完工，就很少有人再谈它了。”一位

　　最近半个月来，这尊塑像忽然又成为了人们议论的话题。不仅在丰都本地，在网络上，它都成了人们争议的焦点之一。

　　6月27日晚，央视一套《焦点访谈》播出了一期名为《鬼文化还是鬼把戏》的节目。这期节目从这座巨大的塑像说起，矛头直指丰都县近年来大力推出的“鬼文化”名片。在节目中，通过记者的调查暗访，揭露了丰都名山风景旅游区内，部分景点阴森恐怖，而且有人从事算命、解签等封建迷信活动。丰都猝不及防便遭遇重创。

　　7月3日，重庆某媒体做了题为《斥资2.3亿元，全新规划包装鬼城》的报道，详细介绍了丰都县在今后几年内，将花费大约2.3亿元资金，利用“鬼文化”发展旅游业。在报道中，一张“玉皇大帝”的远景照片煞是醒目。

　　这两则媒体报道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在网络上，人们纷纷发表评论。在网友留言中，抨击丰都县举措的占了大多数。

　　批评者的观点比较集中。他们认为，丰都县的做法，名为发展旅游，实际上给封建迷信活动提供了方便，而作为三峡库区的“困难户”之一，丰都县“不应该耗费如此巨大的财力来搞鬼”。

　　“鬼魂文化属于封建迷信糟粕文化！”、“丰都本来就穷，还拿那么多钱来搞鬼，不应该！”……网友们的批评异常尖刻。

　　县政府承担

　　了巨大压力

　　据丰都县文化局工作人员杨新(应当事人要求，此处使用名)介绍，6月27日的《焦点访谈》节目播出后，丰都官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据我所知，这期节目播出后，在丰都群众里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网上就更不用说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评论得相当刻薄。无论从上级领导还是民间舆论，丰都政府在每个层面都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

　　从丰都县文化局局长陈德胜身上，记者感受到了这种压力。在那期《焦点访谈》中，陈曾经接受了央视采访。7月7日下午，记者在陈的办公室找到他，说明来意后，陈非常客气地表示：“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在丰都县旅游局，记者找到了该局局长蒋宗金。他很明确地告诉记者：“这个时候，我们确实不方便说。你过段时间再来采访吧。”

　　有趣的是，保持谨慎的并不光是丰都官方。在走访当地居民时，当他们得知是记者，很多人都流露出了不满：“又跑到丰都来，又要曝光啥子嘛？我们丰都那么多好人好事你们不来，一有负面消息你们就来了。”

　　当记者准备租面包车前往“玉皇大帝”脚下拍照时，司机看了看记者的摄影包，冷冷地问：“你们是不是记者？记者我不拉。”

　　杨新告诉记者，尽管目前丰都县政府还没有公开对此事做出回应，但据他了解，丰都政府方面目前正在酝酿一些积极措施，准备通过各种方式，希望从正面树立丰都形象，改变目前民间对丰都一些不好的看法。

　　据他介绍，这个工作将由丰都县委宣传部、旅游局等部门负责。

　　“《焦点访谈》反映的问题确实存在。但从现在情况看来，也许是外地群众不了解丰都吧，他们好像只看见了《焦点访谈》里的问题，就此展开批评。其实那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丰都有很多好的东西都被忽视了。”杨新有些不服气。

　　2.3亿资金

　　并非全用于鬼城

　　在丰都县旅游局局长蒋宗金办公桌的抽屉里，放着一份从网上打印的材料，这是全部有关本次事件的媒体报道和网络评论。拿着这叠厚厚的材料，蒋显得很无奈：“网上的一些评论说得太过火了。他们不了解我们的情况。”

　　记者在走访中发现，与网络舆论相比，丰都县当地人对这起事件的看法普遍比较温和。绝大多数丰都人都认为，尽管修建玉皇大帝塑像、大力发展鬼城容易让人联想到封建迷信，但这也是为了丰都经济发展，为了吸引更多人到丰都旅游。

　　虽然再三对记者表示“目前不适合接受采访”，丰都县旅游局局长蒋宗金还是表达了一点自己的不满：“有媒体称，丰都县要花2.3亿搞鬼城旅游开发，包装鬼城，这种说法在网上流传很广，大家以讹传讹，还有人说是要花2.3亿修玉皇大帝，这怎么可能？这2.3亿资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用于修建名山脚下的防护河堤。”

　　廖先生是福建一家建筑企业在重庆的工作人员。在采访中，他证实了蒋宗金局长的说法。

　　廖先生的企业承包了河堤工程E标段的一部分，目前这部分已经竣工，正在等待验收。他告诉记者，整个河堤工程总长约3公里，造价至少在1.5亿元以上。河堤的造价，是2.3亿资金中的一部分。

　　在网络上，许多网民都在质疑，作为三峡库区的困难县，丰都耗费如此大的财力包装鬼城是否值得。对此，蒋宗金局长显得很不理解：“他们根本不了解情况。丰都县政府什么时候拿出这笔钱了？这2.3个亿资金，将会通过县里各个部门积极努力，以招商引资的形式引入，绝对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由县政府、县财政出钱。”

　　在《焦点访谈》节目中，丰都名山鬼城里摇头晃脑的算命先生是曝光的重点之一。对此，常年在风景区与县城之间搞运输的易师傅很不以为然：“听很多游客说，全国好多风景区里都有算命先生，丰都的情况绝对不是最糟糕的。有的地方硬拉着游客去算命，丰都从来没有，一直都本着自愿原则。你信这个，或是觉得有趣，那你可以去算一卦；要是不信，不算就行。这有什么不得了？”

　　据记者了解，丰都在2002年还曾经承办过全球易经大会，其中不乏以从事风水研究和实践的国内外人士，曾被民间戏称为“丰都城内算命大师云集，天上都是朵朵祥云”。但该活动是由国家有关部门主办的，这表明国家对于易经风水这类带有唯心主义色彩的领域，也持有一定宽容度。因此，丰都舆论普遍认为，这些东西需要规范，但并不能简单地一并斥之为迷信和低俗。

　　央视曝光的另一个问题，是“鬼国神宫”、“阴司街”等景点内，场景布置非常恐怖。央视采访的几名游客，都纷纷表示“非常恐怖”、“不想再看了”。

　　对此，易师傅也觉得不满：“我拉过那么多游客，他们中很多人都告诉我，这地方够新奇，非常刺激，在别处见不到，这趟旅行很值得回味。现在的人不都喜欢追求刺激吗？你不搞这些，谁会来看？”

　　在丰都县文化局工作人员杨新看来，这次因为“景点旅游项目内容恐怖”、“景区内有人算命”被曝光，实在是难以理解：“全国那么多风景区，可以说每个地方都存在着各种问题，而且据我了解，相当多的地方，问题都比丰都严重。可为什么最后丰都倒被曝光了呢？我想不明白，杀鸡怎么用了牛刀？”

　　“忏悔文化”与

　　丰都发展模式

　　在三峡库区，丰都县一直以来经济发展速度不快。去年11月，本报记者在丰都采访时，县经委主任刘书就曾告诉记者，资金短缺，特色产业不突出，是制约丰都经济发展的瓶颈。

　　“丰都的名气特别大，因为这里是中外闻名的鬼城。如果用好‘鬼文化’这张名片，大力发展旅游业，对丰都的经济建设肯定有很大帮助。”刘书说。

　　丰都县旅游局局长蒋宗金告诉记者，如何将“鬼文化”与经济建设相结合，发展特色旅游业，一直是丰都县研究的课题。

　　为包装鬼城，发展旅游，丰都县官方可谓煞费苦心。根据媒体报道，丰都此次对鬼城的包装分成六重格局，名山、天堂山、双桂山组成品字形风景区。三山交汇处的小型内湖将参照古迹，建成“北冥”、“黄泉”、“逍遥谷”。现在的“鬼国神宫”景点将变为“阎罗宫城”，名山的身份则是终极审判之鬼国朝庭，其意正符合中国传统都城格局。

　　在名山脚下，那条尚未竣工的3公里堤坝已经被命名为“灵堤”，它与名山之间形成了一片面积约0.9平方公里的空地。这片空地上将修建“庙城”，丰都民俗文化、名小吃等将全部在此亮相。

　　与以前的旅游项目相比，在新的旅游开发设计中，最有特色的，或许是“轮回之城”构想。三峡大坝蓄水后，由于长江水位变化，丰都老城区每年有四个多月会浮出水面。利用这一特点，丰都县将打造一个随江水潮汐而周期性出现的“轮回之城”。据报道，丰都将结合每年大大小小的庙会和传统鬼节——孟兰节，组织游客深夜到“轮回之城”上狂欢——让游客们戴着鬼面具，坐在江边或木船上，手持满是鬼面谱的木瓢相互泼水降暑度夏。

　　如果建设工作顺利，到明年8月，“玉皇大帝”、“轮回之城”等旅游项目都将与游客见面。据官方估计，5年后，包装一新的鬼城风景区每年能接待游客300万人次以上。

　　这对易师傅是个好消息。“到时候，我的生意就更好做了。”他准备在明年春节前后买辆新长安面包车，壮大他的产业。

　　在丰都，不管是否有人反对，这种“鬼文化”确实存在着。在老县城里，一家比较出名的洗脚城，就取名叫“轮回洗脚城”。从它的招牌下经过时，记者直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丰都县文化局杨新承认，发展“鬼文化”，确实非常容易引起争议。毕竟在崇尚科学，提倡无神论的今天，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