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白兰度谈《教父》

　　顺理成章当上“教父”

　　马里奥·普佐的小说《教父》出版后不久，他给我寄来一本，还附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如果这部小说要拍成电影，他认为应该由我扮演唐·柯里昂，即小说中描写的纽约黑手党家族的领袖。马里奥把电影版权卖给了派拉蒙电影公司，派拉蒙电影公司的管理层坚决不同意由我扮演这个角色。主要的抵制来自派拉蒙母公司“海湾和西部公司”总裁查尔斯

　　这时候弗朗西斯·科波拉已经签约担任该片的导演，正在润色和修改马里奥剧本中的一些章节。他也说希望请我扮演这个角色。他建议我试镜，以说服派拉蒙的管理层。

　　我化了妆，在脸颊两侧贴了几张克里内克斯纸巾，使两颊下垂，显得苍老。派拉蒙公司的领导层看到了这组镜头后很是喜欢，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教父。

　　开拍时间确定后，大约过了一两个月，派拉蒙电影公司的一个人——我想是埃文斯，说我看起来太胖，不适合扮演这个角色，于是我开始节食。结果我减掉了太多的脂肪，在影片开拍之前不得不重新增肥，又增加了9公斤。

　　表演体现了很多要素

　　影片当中的很多场景在纽约市“小意大利”的地盘上拍摄。从一开始，真正的黑手党就对我们虚构的黑手党故事表现了浓厚的兴趣。它给布卢多恩派来一名代表。在影片拍完后，我得知布卢多恩为了得到黑手党的合作，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某些条件，包括影片当中不得提到“黑手党”这个词等。我相信，他们警告过他：他们在纽约工会的朋友给影片的拍摄设置障碍不是什么难事，使之陷于停顿易如反掌；作为回报，我怀疑派拉蒙公司答应在剧组为几名黑手党成员安排工作。几名剧组成员是黑手党党徒，四五个黑手党成员在影片中扮演了小配角。我们在“小意大利”的莫特大街拍戏时，乔·巴伐利诺来到拍摄现场，派两名代表到我的活动房屋找我，他们说他想见我。这两个人一个尖嘴猴腮，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穿驼毛大衣；另一个穿着不那么讲究，身材高大，膘肥体壮，他一脚迈进来，差点把我的活动房踩翻。他说:“你好，马龙，你是个好演员。”

　　巴伐利诺来了，他一坐下来，就开始抱怨美国政府对他多么不公。他用一块美国国旗把自己裹起来，说他是奉公守法的美国公民，是个热爱家庭的男人，政府却想要把他驱逐出境。他摊开两只手，说：“我干了什么？”

　　他又附耳过来，好像我们两个人在密谋一样：“你知道，马龙，我希望你能见见我的妻子。找个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吃晚饭吧。我希望你见见我的家人。”

　　“巴伐利诺先生——”

　　他摆了摆手说：“叫我乔。”

　　“好吧，乔，你看过这个剧本吗？”我飞快地翻到我们当天要拍摄的那几页，把剧本递给他。“乔，这只是今天的内容，我今天要背诵的台词只有这几行，背台词是很难的。我没工夫到处追逐女人。我整天坐在活动房里背台词。”

　　巴伐利诺似乎有些失望。“嗯，”他说，“也许我们可以找时间一起吃顿午饭。”

　　我的表演体现了剧本当中的许多要素，我塑造了一个自己心目中的角色。我读过小说后，认为唐·柯里昂这个角色完全应该用含蓄的手法来表演。唐·柯里昂是世纪之交随着移民大潮来到美国的，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在逆境中求得生存。年轻时，他也许没想过从事犯罪的勾当，加入黑帮以后，他也希望这样做只是暂时的。在影片中，他对由艾尔·帕西诺扮演的小儿子迈克尔说：“我从来没打算让你干这个。我对你另有打算。我一直认为你能当州长，当参议员，当总统——你会成为一个人物，可惜我们的时机不成熟……时机不成熟。”

　　演员的脸庞是一个舞台

　　乔·巴伐利诺在拍摄现场露面的那天早上，我对他说我必须背诵台词，我没有对他全说实话。在征得同意的情况下，我把台词写在演员的脸上，或者把提词卡片粘在他们的衣服上，有时我还会把提词卡放在台下看得到的地方。

　　在参加《教父》的拍摄时，我的记号和提词卡片随处可见——衬衫的袖口、西瓜以及布景上面。后来我又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在前胸的衣服里面藏一个麦克风，我把无线电对讲机掖在腰上，把发送和接收天线粘在腿上。女秘书在台下90多米的地方对着麦克风念台词。她念台词时，我可以从耳机里听到，我把她的话重复一遍。

　　拍摄中镜头时，你的体态和举止比拍摄长镜头时更加重要，而且你的情感也必须有所加强。不过，真正可能演砸的是特写镜头。拍摄特写镜头时，你的表演更多地由你的思想活动来传达，因为如果你的内心活动与影片中的人物一致，你脸上的神色就会表现出来。如果你的内心活动与人物不相一致，如果你忙于做表情，你的表演就失败了。

　　我要纠正一点：“内心活动”这个词汇不够贴切，你要亲身体验自己想要传达的情感。我常常提醒自己，我不是利用“电影语言”，而是利用“电影画面”来工作。特写镜头揭示演员的心情和感受。观看特写镜头时，观众距离你只有几寸之遥，你的脸庞变成了一个舞台。在富丽堂皇的剧院里，舞台会占据整个台口，所以你的表情细微的变化也会成为盛大的舞台事件。

　　但是，表演某些场景时，一定要含蓄和收敛，特写镜头便是如此，这时你的脸庞占据了整个银幕，表情看起来尤其要含蓄。影片《教父》中有一个例子，唐·柯里昂在花园里和孙子玩耍，后来倒地而死。在倒地之前的几分钟，他把一片橘子皮塞进嘴里，贴在牙齿上面，假装那是一副假牙，把孙子吓哭了。把橘子皮塞进嘴里的一幕是我的创意，它是我在现场临时想到的。过去，我常常跟自己的孩子玩这个游戏，几乎每一次都觉得妙趣横生，因为它让你的面貌变得十分滑稽。而在影片中，这一幕产生的效果是令教父变得更有人情味，我认为，我心目中的这个性格随和的人物完全有可能做出类似的举动。

　　我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完整的《教父》时，感到十分厌恶；我只能看到自己的错误，我讨厌它。但是，许多年以后，当我在电视上再次看到它时，我认为它是一部优秀的影片。

　　应对联邦调查局密探

　　我们完成拍摄后，联邦调查局的密探找我，他从圣迭戈给我打电话。我们谈了五六个小时，涉及了方方面面的内容。他想探听我所掌握的关于黑手党的所有情况，还有《教父》的拍摄和融资情况，以及我是否曾秘密地为任何人捐过款，诸如此类。他不失时机地诱导我告发黑手党，但我察觉到这事有些蹊跷。

　　“你听着，”最后我说，“我有孩子，我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到威胁或者伤害，所以，即使我了解什么内幕，我也不会告诉你。当然，我并不了解什么内幕。”——最后一句话不完全是真的。我想，他也许是黑手党的成员，他在试探我，看我会不会向联邦调查局透露可能对他们不利的情报。我认识很多黑手党成员，每个人都对我说，他们喜欢那部影片，因为我扮演的教父自尊自持，非常体面。直到今天，我在“小意大利”也不能用支票付账。每当我走进餐馆点一盘通心粉时，老板总会说：“快进来，马龙，你的钱在这里不好使……大家注意，教父来了，教父来了。”

　　许多关于《教父》的文章都把它称做我的“东山再起”之作。我始终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它是一部由我主演的电影，它赚了很多钱，在好莱坞，人们庆贺的是你把钱从观众的腰包转移到老板腰包的能力，因为这是成功唯一的衡量标准。

　　在世界上的其他国家，情况有所不同，在这些地方，影片的质量与票房价值同等重要。我始终感到纳闷，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等国家诞生了一流的导演和演员，却始终没能在电影市场占据相当的份额。英国拍摄了大量的优秀影片，却很少在票房收入上创造奇迹。美国的电视在世界上也相当出色——相形之下，我们的电视是侏儒，英国的电视是巨人——然而，好莱坞仍然主宰着世界各地的电视和电影市场。这可真是悲剧。

　　摘自《马龙·白兰度传》[美]罗伯特·林赛著梁卿译中信出版社200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