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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李杨用自己的钱拍电影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20日16:29 南方人物周刊

  现在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已经混乱了,堕落、可耻了,自古推崇的良心、气节、操守,都到哪里去了?

  -本刊记者 马金瑜 发自北京

  拉煤的骡子累得汗湿,全身打着哆嗦。人扛着机器,爬进爬出,累得跟骡子似的,
头顶不停地掉下煤块——因为在私人小煤窑拍摄,女主角跑了,最后连司机都跑了,其中一个镜头刚刚结束两个小时,煤窑就塌了,两名矿工被压死在井下。

  电影《盲井》前期拍摄结束后的3个月里,李杨一直吐着黑痰。

  在关注中国现实的圈子里,这部电影以它的口碑和震撼力,口耳相传,即使是做盗版的小贩,也没有忘记在封面写上——“导演李杨用生命做赌注换回来的电影”。

  “盲井”是李杨生造出来的一个词

  《盲井》是根据刘庆邦的小说《神木》改编的。它更像是《南方周末》或《新闻调查》的一个报道,像一部纪录片,直接干脆,命中要害,而且,不煽情,不给答案。导演李杨没有用任何花招,电影里没有时空转换,没有音乐,没有刻意的技法,没有长镜头,甚至连摄影机也一直是平视的。

  刘庆邦和李杨喝小酒的时候谈起剧本。

  “我是个穷学生,实在没有多少钱。”

  李杨刚从德国回来,没有多少积蓄。

  刘庆邦说,他是被李杨身上的真诚打动的。“还有多少知识分子在承担责任?太少了。李杨非常不容易。”

  为了改编剧本,李杨到宁夏和河南等地的煤矿实地生活,矿主以为他是记者,掏出枪顶着他。

  矿工们这样描述矿难,“两块石头中间夹了一块肉。”他们对于自己的命运,很淡然,生活就是如此,吃饭要钱,孩子上学要钱,没别的活路。死了,就死了。

  这种生活震撼了李杨。

  拍摄时当然要接受各种盘问和质疑:你们是干什么的?为啥要拍这个?这些是白道上的问题,还有黑道上的:你拍这个东西,肯定是拿到外面挣大钱,你得先分我一些,要不然你想走?   

  井下的条件非常困难。没光线怎么拍?总不能用微弱如烛光的矿灯拍摄,结果只能借助最简陋的光源。在小煤窑里拍摄时,一块面盆大的煤掉下来砸在录音师的背上,他没有受伤,因为矿井很矮,他弯着腰,背部紧挨着那煤块。  

  《盲井》中饰演黄矿长的,是副导演鲍振江。

  “找我的时候,李杨就实话实说了,他没有钱,拍电影的钱几乎全是借的!你不了解电影圈,没有人用自己的钱拍电影,只有李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又是这么好的本子,没有钱就没有钱,先拍了再说。”

  远在郑州的鲍振江在电话里非常激动,尽管已经过去3年了。他还记得大煤块砸在李杨身上,李杨拍拍身上的煤灰,笑了笑,很镇定地安慰大家:“我没事。”

  李杨以为只要真诚地相信别人,就可以把事情干好。“在德国,我觉得人的相处是很简单的。”但没有想到,拍摄中途,制片突然搅局,整个剧组工作瘫痪。

  “可是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说起这个,几乎要哭出来。

  在剧组被某些人散布的谣言弄得几乎瘫痪的情况下,李杨和鲍振江带着演员连夜秘密转场,鲍振江说:“像地下党!”

  在私人煤矿里,井下长期缺氧,30多小时的拍摄,需要不时用鼓风机把空气吹进来。没有人送饭,大家一直饿着肚子拍。即使是壮实的骡子,也累得浑身汗湿,腿不停地打抖。演员王双宝对这个细节印象非常深。“人爬到井下,已经是一身汗,空气也不够,刚开始,大家都害怕,后来,也不管了。想起来,真是后怕。”

  近两个月时间里,李杨没有刮过胡子,没有剪过头发,照片上的他像个野人。

  在中文词汇里,找不到“盲井”。那是导演李杨为自己首部剧情长片生造的一个词。《盲井》的英文片名《 Shaft》,除了有矿井的意思,也可解作欺骗、陷阱或光线、棍子,也指男性的阳具。

  李杨想提出的问题是,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人性是否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原先只会唱《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突然要面对花花世界了。”

  影片结尾,唐朝阳和宋元明(唐、宋的勾当是在井下害死矿工,然后向矿主骗取抚恤金)在矿井下死去,元凤鸣(唐、宋的新目标)意外得到一笔补偿金,他送这“两个亲戚”去火葬,捧着包袱,茫然回头,不知路在何方。

  有的人不再和李杨一起往前走,没有钱,冒着生命危险,干着有什么意思呢?

  有的人还在等待他的召唤,为了能和这样一个人一起做“有意义”的工作。他们时常通电话,发短信,互相鼓励。

  “我不能拽着别人和我一起走这条路,但是我要走下去。”李杨说。

  这就是“阶层”

  李杨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和上次一样,他也要做大量的实地“采访”。在民工聚集的广东东莞,李杨穿一件质地很好、看上去高贵的黄褐色皮衣,非常扎眼。

  这样一身豪华的“行头”,没有让他的“采访”砸锅。

  在光线昏暗的出租屋里,李杨抱着黄帆布书包,坐在小板凳上,睁大眼睛,听着他们的故事,时不时,掏出小本本记着。几乎无话不谈,最后,民工把自己腌的家乡口味的泡菜捞出来给他吃。

  但这个讨人喜欢的“老李”终于发了脾气。他陪民工到邮局寄书,邮局的职工眉飞色舞地打电话聊天,就是不理柜台前的人。站在后面的李杨怒吼起来:“你能不能先把电话放下?”

  他们不知道,这个怒吼的人,10年前同时和6个人打架,至今手上还留着伤疤。他说,人不能欺负人。就算是10年后的今天,一辆闲置的警备车在北京的居民小区旁冲着行人高鸣警笛,李杨还是会过去说:“这么大声音干什么?”

  东莞的厂房是密集的,鸽子巢一般的工人宿舍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一栋临街的楼房上,只有最顶层装着一排空调,那是工头住的。

  李杨用手指了指,“这就是‘阶层’。”

  在德国生活这么多年,李杨深谙德国电影。在他看来,德国电影大都离不开历史、政治、战争、创伤这类字眼。不遗忘历史,自我批判,这让李杨学会了另一种思考方式——“我在国外这么多年,看中国人,包括看中国的文学,大家都批判别人非常非常犀利,但是几乎很少有人在批判自己,从自己的心灵上找问题。”

  柏林电影节自1951年冷战时期举办第一届开始,始终以艺术的眼光厚待那些没有多少资本、在电影这个工业体系中生存的底层力量,期待为整个时代输送新鲜血液,启发新的生存观念。但在最近的15年里,“最高艺术贡献奖”一直空缺,直到2003年,《盲井》获得该奖项。

  我曾经问李杨:“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是知识分子?”

  李杨说:“我从来不认为读书多就是知识分子。我比较赞同古代的知识分子——‘士’,就算你是小学毕业,只要你对这个社会有独立的判断和思考,你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也没有大小之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现在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已经混乱了,堕落、可耻了,自古推崇的良心、气节、操守,都到哪里去了?”

  今年2月,我去他的住处拿照片,他突然面容灰暗疲惫,胡子拉茬,眼神恍惚。

  “我在写剧本,过几天还要去四川采访。”他指着桌子上的纸笔,字迹很重,凹陷到纸的背面去。

  这是春节后北京天气最糟糕的一天,初春的风,猛烈刺骨,风沙满天。这个46岁的男人带着梦游般的神情,站在北京狂风怒吼风沙扑面的街头,夜很黑,周围没有人,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头发被掀得乱七八糟,嘴边却还带着一点沉浸入神的微笑——风吹得人简直睁不开眼,吹得人刚张开嘴,牙齿就落上了沙土。我看见他掖紧大衣,顶着风,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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