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风景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19日03:09 舜网-济南日报

  陈正宽

  中国有不少“城”,与“桥”结缘。甚至,“城”以“桥”名,“桥”因“城”传,相得益彰。苏州有枫桥,一首唐诗《枫桥夜泊》,让苏州名传寰宇。青岛有栈桥,栈桥是海桥,说青岛,不晓得栈桥和前海沿,无异于说巴黎,不晓得铁塔与塞纳河,隔了一层。西安有灞桥,“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悲慨骁壮。要说天桥呢,我会立马想到济南;要说济南呐,又立马想到天桥。

  天桥,从实用一面讲,是过汽车的桥,是走人的桥。天桥南面,有个长长的上坡。天桥北面,有个长长的上坡。两个长坡,在高处拱成桥顶。有了桥顶,桥下方能通火车,桥上方能走汽车、行人,成现代立交效果。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我客居济南成丰桥,此距天桥咫尺之遥。每日晨练,我喜欢上桥顶闲步。立在桥巅,南北两看:看汽车爬南坡,吃力;看汽车爬北坡,喘气。看车屁股冒烟,马达叫唤,就是爬不动。对不起,各位乘客,得劳驾了。干么?推车上溜。当时,开展节约运动,市内公交车,用木炭烧气以代汽油。所以车尾巴上,都安个木炭炉子,一边走,一边腾腾。早在五十五年前,桥顶散步,看木炭车爬坡,是天桥看点之一。

  济南,处于华北平原南沿,且南面环山。早春刮干风,最难将息。而一到三月,上天桥,望晨曦,暖风拂拭,直透背胸。丽日温照下,四眺有淡淡的蜃气,往上升腾荡漾。有些空明,也不乏朦胧。正是,人值阳春济郡东,经路纬路道树葱。好像,真有那么一个春姑娘,手执如椽巨笔抹绿,抹了天,抹了地,抹了路,抹了树。有新绿,淡绿,墨绿,鹅黄绿,横竖参差,大皲大染绿的色块。分分秒秒里,那绿叶,那绿块,似乎都在膨胀,放大,连片。唐诗说,“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亏诗人怎么想来。风和日丽的日子,攀了起重机,巍峨地升起,给泉城拄天扯地的大背景,铺上一方紫霭霭天鹅绒底子。这时,隆隆之声脚下过。震天价响,桥顶也被摇晃起来。阳春三月,泉城复苏,展开了春天的大竞赛。殊不知,铁龙也在描画,属于它自己的天桥风景。

  说济南,想天桥,只缘有个天桥集,所谓天桥集,实则是早市。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天桥早集,五花八门,卖盆花的,卖假古董的,卖鸟的,卖破烂的,卖估衣的,卖碎铜碎铁的,稀奇古怪什么都有。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晚春初夏某日,晨练顺便逛集。我的兴趣在“书”,目之所“注”是破纸捆。有个老汉的筐篓,恰有废纸一捆足有十几斤。我蹲下问:“可以拆捆瞧瞧么?”老汉点头。我解捆扒拉,全是烂狗肉,都快翻到底了,也无发现,不免心灰意懒。拉倒吧,又不死心,顺便问问,“烂纸秧,多少钱一斤?”老汉说:“打趸子,五分。”我应着,再往下翻,“扑楞”一声,从一叠废纸中,竟掉出一部书来,蓝布套儿,书两卷,几乎是九成新。封面有签,印着手迹——《儒林外史》作者的遗集:《文木山房集》,下头署款:胡适(印鉴)。此书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书前有胡适之先生序,和由他亲撰的万字长篇《吴敬梓年谱》。《文木山房集》是吴敬梓的诗词别集,仿宋体宣纸精印,装帧精美之极。我当时窃喜之至。看来,此书购者珍惜,用纸裹包。时过境迁,后人当废纸卖掉了。我怕破烂老汉奇货可居,得故作镇静,装得若无其事,有一搭无一搭问:“称称这个吧。”老汉眼尖,一看书新,脸儿刷地沉下来,“这个,不能论斤?”“论本么?”老汉把书拿去,左掂掂右看看,忍痛地说:“八毛!”我还价:“六毛。一本书,顶了十好几斤!”老头犹豫。我抵塞他,“卖不卖?不卖,走了。”作势要走的样子。老汉陪笑,“卖给你。”我付了六毛,取过书。我走出好远,回头看,老汉依然抿着嘴儿笑,得意洋洋。我心里却说:“老汉,这么好的书,仅仅六毛钱。你说,是谁占了便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意这次赶天桥集,竟有大获,脑版建立的兴奋灶,两个意念确立:一是天桥早集,不可一日不逛;二是凡逛集逢到废纸捆,不可一捆不解。即今,五十多年往矣,而《文木山房集》日日伴我,不时让人追忆那些赶天桥早集的往事,回现那晨练赶集、意外得书的“天桥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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