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我们还需要大专辩论赛吗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14日18:15 新京报

  大专辩论赛辉煌不再,昔日火爆校园,今日“行走在消逝中”

  1993年,一场由复旦大学几名年轻辩手领衔的“狮城舌战”在全国各地大中小学掀起了一股“辩论热”。如今,十四年过去了,姜丰在英国继续求学,季翔和严嘉在法庭上继续展现辩才,而蒋昌建则留校任教,新一届的大专辩论赛本月即将展开角逐。

  那些曾经怀着辩手梦的孩子们也长大了,他们可曾圆梦?而辩论离今天的我们又有多远呢?

  ●‘狮城舌战’的火是因为所有需要的前提条件都具备了。这是时势造英雄,如果把这四个人放到1999年,未必会有这样的反应。社会在变化,一代大学生的偶像标准也在变化,很多历史机缘促成了那次的火爆。

  历史机缘促成“狮城舌战”的

神话

  新京报:提到辩论赛,相信很多人马上就会想到1993年那场国际大专辩论会,但中国春秋时代就有“好辩”之风,也是一项传统吧?

  潘跃:辩论在中国早就存在,张仪合纵连横游说诸侯便形成了我国辩论的第一个高峰。后来随着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辩论自然也就衰落,直到戊戌变法,才迎来辩论的第二次高峰,两个高峰相隔上千年。应该说,中国不是一个辩论发达的国家。

  蒋昌建:我记得上世纪30年代抗战时有了辩论赛的雏形,当时复旦、浙大转移到重庆、四川,他们就有了近似现在的辩论。从1986年开始有大学参加辩论赛。

  张柠:在我印象里,国内的辩论赛应该出现在上世纪90年代初,1993年前已经开始进行了。我记得当时我们学校里也有辩论队,那会儿研究生招生,如果你本科是某个大学辩论队成员,还会被破格录取。那时觉得,一个大学通过辩论能上电视,如果还辩赢了,就是广告,打出了品牌。

  有些大学本来学术地位可能并不高,突然辩论队赢了就会加分,就和打篮球一样。

  新京报:但直到1993年“狮城舌战”才引起大范围的关注,为什么那一届会产生火热的效应?

  潘跃:“狮城舌战”颇有些欠债偿还的意思,人类都有辩论基因,我们的这个基因沉睡很久,有了外界诱因以后,就爆发出来。但是说实话,人们把那届辩论会给神化了。它的火是因为所有需要的前提条件都具备了。一方面,青年大学生隐藏的辩论基因有所躁动,社会转型面临很多变化和问题需要反思和讨论,辩论迎合了人们的需求。另一方面就是电视节目,播出时间上安排在10月1日晚上的黄金时间播出大决赛,然后十一假期一点点地播前面的比赛录像。加之当时电视节目少,只要有好节目,收视率一定很高。当然,复旦大学的表现很出色。

  但我也要说,这是时势造英雄,如果把这四个人放到1999年,未必会有这样的反应。社会在变化,一代大学生的偶像标准也在变化,很多历史机缘促成了那次的火爆。

  蒋昌建:我并不认为1993年那次就比后来的怎么怎么好。还是依托了电视媒体的影响,上世纪80年代末电视还没进入大部分老百姓家庭呢,到了1993年电视媒体影响面已经完全铺开了。

  张柠:也有一种民族感情在里面。1993年忽然到国外去了,增加了砝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余潇枫:改革开放以后,大学生关心社会,参与政治的热情提高,而大专辩论会具有平等性、挑战性,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

  ●1993年给人们一道精神大餐,是一个烤龙虾,所以大家都上,厨子就一个一个上,到后来肯定很快倒胃口,听龙虾这个词就反胃。

  ●辩手们注重话语自身的逻辑,有点儿像周星驰,周星驰是故意搞,只不过辩论是建构,周星驰是瓦解。

  模仿扼杀生命,辩论赛成炫技表演

  新京报:客观地说,1993年之后的大专辩论会再也没有达到那样的鼎盛辉煌了,甚至有人觉得辩论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遥远。

  蒋昌建:辩论的发展不可能止于1993年这一场,此后也有比较有特点的强队,比如西安交大。后来都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一方面大家对新生事物的关注度高,另一方面辩论本身也有很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选题,没有与社会关心的问题紧密相连,应该有一些对自己遭遇、体验有体会的问题。比如就辩论“李宇春应不应该当劳模”,肯定火。另外就是模仿问题,不过我认为西安交大已经摸索出一套新的模式。

  余潇枫:1993年那次我认为是第一个高峰,一直到90年代末在中国兴起的辩论热还在持续。然后开始下降。到后来很明显的是对抗竞争的程式化,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呆板模仿1993年辩手。辩论有几个类型,雄辩、花辩、戏辩、儒辩,复旦大学的特点是花辩,主要展示知识的丰富性。雄辩最有代表性的是西安交大。时间长了以后,人们对雄辩和花辩有了厌倦感,1999年之后更加明显,这种程式化、单一化,促使我们必须要寻找新的形式。

  还有一个原因,高校把辩论的竞争性提得太高,一旦获得冠军就不再派队参加,到后来进入决赛的是一般高校了,北大就曾经宣布永不参加这个比赛,其实就是心里输不起,想赢但是又不能保证赢,于是就不参加,这是文化劣根性的表现。

  当然,最关键的因素还是形式太呆板,辩题大家不感兴趣,参加的学校层次低,所以给人感觉后几届只是维持。

  潘跃: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1993年那届辩论赛让它成为很火的节目的同时,却也埋下了后来急剧冷却的伏笔。复旦大学的海派辩风,讲究包装和技巧的出神入化,但却导致了之后很多人只是学技巧,忘记了辩论是有本质的东西。而学校间为了争胜负,也在研究技巧上面下工夫。当辩论变成了技巧类项目而存在,而非因思想内容而存在时,最后会变成形式之辩,内容被抽空了。观众希望辩论赛是对热点问题寻求答案进行讨论,但是它已经没有这项职能了。如果仅仅是不断重复技巧,谁还会看呢?

  复旦大学辩手有很多恰到好处的东西不是可以套用的。比如姜丰曾经在决赛的时候,说道:“我方明明回答过了,为什么对方辩友就是对此听而不闻呢?到底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啊?”引来笑声和掌声,后来类似的话被别人学来用,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人们不再觉得

幽默,而是厌烦。不光是内容上的套用,还有手势、形体的模仿。到1995年,这种形式之辩就比较严重了。1993年给人们一道精神大餐,是一个烤龙虾,所以大家都上,厨子就一个一个上,到后来肯定很快倒胃口,听龙虾这个词就反胃。

  张柠:1993年的“舌战狮城”是一次比赛,比赛就有比赛的规则,只是这场比赛比较特殊,没有客观标准。

  大家是看表演、看措辞煽情不煽情等技术性的东西,获胜标准不是道理上的东西,因为给出的话题都是没有答案的,只能是看谁在台上吹得响。最后辩论赛完全停留在看辩手长相帅不帅、从容不从容等方面。这其实与高中语文教育密切配合,更多在修辞上下工夫,而不是人文价值、人文意义。这批人依然顺着高中教育,很注重话语自身技术层面上的东西。

  辩手们注重话语自身的逻辑,有点儿像周星驰,周星驰是故意搞,只不过辩论是建构,周星驰是瓦解。大专辩论会的话语方式一度流行,“请问对方辩友……”如此之类,赵丽蓉在有一年的春晚上用小品进行了嘲笑,“请问对方辩友,是饺子好吃还是窝头好吃?”还有一本叫《演讲与口才》的杂志那时候也特别火。直到现在,有些研究生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还带有这种口气,用“毫无疑问”如何如何这种语式。本来学术应该深思、应该疑问重重,在有些人口中却变成北京胡同里那种没有标点的说话方式。这种说话流畅的技巧,在今天的市场营销里得到了反映。有些上门的推销员,说得天花乱坠,上来先说10分钟,听起来严谨严密,但是他不管这个商品对你有没有意义。辩才在商业推销中、学生会竞选、面试公务员、商务谈判和外交中都很需要。

  2003年8月的一场大学生辩论赛。虽然如今辩论赛依然在各地举行,但已无法吸引太多关注。

  新京报:其实大专辩论赛的主办方这些年一直在改变赛制,是不是也希望能够减少这些技巧性的模仿?

  潘跃:对,在有些方面,我们非常痛苦,辩论做成比赛就要有胜负。很多大学以此提升学校品牌,不惜一切代价。我们这些年不断改变赛制,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这些模式化的东西。但是往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校已经把辩论当成简单的体育比赛了,认为掌握技巧、勤加训练就可以获胜。

  新京报:除了技巧性的盲目模仿,在内容上是不是也一直没有突破?

  张柠:辩论赛的论题一般都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模棱两可的话题,就看谁说赢。说赢的人往往忽略口才表达背后的深思。有人说辩论是诡辩,我认为还没有达到这个层次。

  诡辩是古希腊的雄辩术,充分表达人的能力。而辩论赛是狡辩,目的就是要说赢,输赢逻辑在支配。输赢本身就是商业逻辑,不是大学精英教育。做学问是要犹豫的,但是在辩论场上,你一犹豫,别人反而觉得你没有学问了。

  余潇枫:辩题,应该具备现实性、社会性、公共性,同时承担文化启蒙的作用。

  潘跃:本届辩论赛,我们也是想增加一些社会类的选题。比如普利策奖得主、南非摄影家凯文·卡特曾经在苏丹拍的那幅秃鹫盯着爬向食物的小女孩的照片,他为此停了20分钟找构图。这个时候究竟是新闻记者职业素养重要还是道德操守重要?但是这样的论题我们应该怎么组织呢?

  辩手们为了胜负会从什么是新闻操守等概念上曲解,为了有利于本方,把对他有利的内涵无限扩大,面对这样的辩论,你会很厌恶。比如2005年有道题“好马不吃回头草”,说好马要吃回头草那一方,就说因为人们在不断寻找好的工作机会,如果曾经从摩托罗拉到IBM,而现在摩托罗拉又有职位需要你,回去无可厚非,正方把这个马当成事业之马;反方则说,整个社会发展不可逆的,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吃回头草。我们也想过,是不是就把一个纯生活中的事例抛给选手,然后为了公平采用上下半场,互换身份,这样是不是机会就均等了。

  张柠:有些学术问题很深,不大适合在大众传媒传播。比如性爱教育是应该从小学开始还是从幼儿园开始。电视的观看人群各种各样,我们不能把学术、历史事件都搬上来。

  ●应该呼吁,从电视辩论走向校园,把辩论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否则最终还是要消亡。

  ●大专辩论赛就像将《超级女声》和《百家讲坛》搞在了一起,又有比赛竞技又企图讨论人文话题,但是做出来就感觉比较怪了。

  文化多元化,辩论赛难现辉煌

  新京报:毕竟很多当年的年轻人甚至是小孩子因为看到了蒋昌建、姜丰,而心怀一个辩手梦长大。辩论赛还有没有恢复1993年的辉煌?或者说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些新的形式去取代?

  张柠:现在高校业余生活比较丰富,除了传统的文学社、诗社、历史学社外,还有很多与商业相关和关注底层的社团,于是把它冲淡了。而电视机前面的观众,更多人宁愿看超女选秀。以前的娱乐节目单调,大专辩论会就很有娱乐性,观众着急哪个队赢了?谁是最佳辩手?心态就像今天看超女。今天的娱乐节目这么丰富,辩论赛已经不可能再像当年那样火了。我觉得它作为一种训练,让内向的学生更外向会更有用,但是不会再成为一种流行文化了。它就像将《超级女声》和《百家讲坛》搞在了一起,又有比赛竞技又企图讨论人文话题,但是做出来就感觉比较怪了,毕竟它的兴趣点不在学术本身。参与者如果有实力,倒不如报名参加超女;如果要讨论学术,那应该换一个地方,而练口才也不一定要比赛。

  潘跃:恢复到1993年那样是不可能了,那是一个特定年代。辩论本身应该成为常态的东西,我老在想跟台里申请办一个电视辩论栏目,不要只是纯为胜负。

  余潇枫:我倒是持比较乐观的态度,进入21世纪后,我认为网络辩论有可能掀起一个新的高潮,观众不受限制,参与互动的受众面也更广。不过国外辩论辩题没有限制,他们是为生活而辩,不是为了表演,我们现在就是为了表演而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不上电视,我们辩论是为了上电视而准备,就完全不一样了。应该呼吁,从电视辩论走向校园,把辩论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否则最终还是要消亡。

  蒋昌建:新一届的大专辩论会引入网络海选,扩大了基础,让一些在门外的人能走进来,还有一些过去对此有浓厚兴趣的人再回来。我这回当海选评委,在浙大碰见一个女孩,她语速很慢、表达很柔弱,还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性动作,我当时就想,这样怎么也能来海选呢?她说自己从来就不擅言辞,比较孤独,她来参加不在于能不能入选,而在于大胆说话、不再害怕。我想,至少这一点是辩论一种持久的魅力。

  昔日辩手今何在

  1993年参加比赛,先是学校内部选拔,老师们都得给竞选者写评语打分。我后来留校看到了那些评语,对我的评语是什么“此人形象不佳,普通话极差”、“此人学识一般”反正大部分人都提到形象欠火候,但是写姜丰的就是“聪明乖巧灵动”。

  我现在在电梯里都能碰见那些当年给我写评语的老师。我就在心里暗想,你还不知道我看过了吧,表面上当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了,哈哈。

  去新加坡是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住五星酒店,第一次睡席梦思。我晚上就老睡不着,因为床太软了,同房间的严嘉却睡得陷了进去。我最后没办法,只能把毯子被子铺在地上睡才行。

  那个时候就已经有粉丝了,不过很含蓄,会在评委讨论的间隙,给我们递纸条,上面的内容都是在鼓励人生,比如:你是什么什么的光荣,代表什么什么的梦想,相信你通过辛勤努力,克服种种困难,一定可以如何如何。比赛结束的当晚,我们在新加坡逛街,结果发现很多人跟着我们,开始我们还想不会是打劫的吧。后来才明白这是在那里打工的中国人,他们觉得大学生贫穷纯朴,所以一定要给我们钱,弄得当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十几年后,我还在饭桌上碰见了当时的人,如今他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了。

  1993年的比赛对我们几个人的改变其实不大。季翔和严嘉本来就是学法律的,后来去当了律师,他们不参加辩论赛估计也是去当律师;我估计也是会留校;姜丰是那种在一个地方呆不上10年的人,所以即使没有比赛,她也是今年这里、明年那里,如浮萍一般地生活。季翔和严嘉曾经都在国外,现在回国了,姜丰在剑桥读东方学博士,美丽的她在美丽的大学里有了美丽的老公和美丽的龙凤胎孩子。

  那场辩论赛对我们的人生轨迹没有什么左右,当然,因为知道的人多了,办起事来会有人在规则许可的前提下给个方便,自己的虚荣心也还是有的,但是现在已经淡化了很多。

  口述:蒋昌建

  -沙龙人物

  潘跃:电视制作人,自1993年中央电视台主办国际大专辩论赛以来,一直参与辩论赛的组织及导演等工作。

  蒋昌建: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1993年大专国际辩论赛最佳辩手。

  余潇枫: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曾多次担任国际大专辩论赛评委。

  张柠: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那些人,那些事

  唇枪舌战14年

  1993年,首届国际大专辩论会在新加坡举行,中央电视台以主办者的身份介入。节目播出后,复旦大学和姜丰、蒋昌健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他们俩后来签名售书,竟然发生了拥挤事件。两年后的辩论赛出现了有史以来最辉煌的评委阵容,包括杜维明、王元化、余秋雨、江平、孙康宜等,最大的惊喜则是非华裔辩手的参加。但这时候朗诵式的辩论和堆砌辞藻的辩词就已经成了硬伤。到1997年,依然是大段大段的立论和总结陈词。大决赛时,完全靠背稿和朗诵的首师大队虽然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但是完全不敌临场应变、四面出击的马大队。1999年,辩论赛开始将华裔和非华裔选手分开比赛,每队设立了自由人,侧重短兵相接,单打独斗,呼唤天才辩手。西安交大表现出色,获得胜利。但是两年后,

武汉大学队却在“钱是万恶之源”这道决赛题上遭遇了滑铁卢。

  大专辩论会的比赛规则终于在2005年由它的创办者、新加坡人改变,每场比赛不再是一、二、三辩连续立论。印象很深的是获最佳辩手的黄执中,童年患有严重自闭症,辩论竟然是大夫向他建议的治疗方法。

  今年的比赛变革很大,开通了官方网站,中国队举办网络选拔赛,辩题终于走出了金字塔,向生活、社会和民生靠拢。

  口述:潘跃

  C14-C15版采写/本报记者 姜妍 新京报制图/倪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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