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的遗毒

　　-观察记者 夏 燕

　　34年前，爱做梦的琼瑶将自己织进了一帘幽梦中；34年后，带着她的一帘幽梦，琼瑶又来了。2007年盛夏，琼瑶阿姨已变成了琼瑶奶奶，被议论了几十年的琼瑶剧，依旧是骂完了坚持看，看完了继续骂。一边是急剧攀升的收视率，一边是前赴后继的口诛笔伐。是剧作本身为王朔所言的“四大俗”，还是“浪漫唯美、真爱至上”的主题已经跟不上新时代的脚步？一切似乎仍未及盖棺定论之时。

　　又见一帘幽梦，

　　一场“噩梦”？

　　正如琼瑶的每次“改头换面”都会吸引无数眼球一样，早在开拍之前，《又见一帘幽梦》已经引起广泛关注。对于剧中几位主角的人选，一时间议论纷纷。前有湖南卫视以“寻找紫菱”为名，大张旗鼓地进行选秀活动，后有一众粉丝为费云帆的人选搜索枯肠，又因琼瑶在国内找不到合适男演员，而将目光投向韩国，引发一场关于国内男星形象和气质的讨论。

　　而该剧自7月初开播以来，投射在几位主演身上的炮火更是没有停止过—紫菱太做作、费云帆过于严肃、楚濂有点“发福”……然而，更大的争议却是来自剧中的琼瑶式对白，一些台词还在网上大肆流传，并成为各种版本的经典笑料。某网甚至发起征集“最令人想撞墙台词”，并将该剧中紫菱与云帆一段对白封为“最晕”台词：“紫菱：云帆，我晕车耶！云帆：怎么会晕车呢？紫菱：我不是那种晕车！我是坐着这样的马车，走在这样的林阴大道上，我开心得晕了，陶醉得晕了，享受得晕了……”粗略一数，短短几分钟对话里，紫菱竟然一连奉献了13个“晕”字。

　　流传甚广的这段“最晕”对白，旋即引发了一连串口诛笔伐。对此，琼瑶在自己的博客中回应道，这个“晕”字是“信手拈来、即兴发挥”，并称“13个‘晕’都还不够”。继而，她还即兴创作了一段新的“最晕”台词：“自从‘又见一帘幽梦’播出以来，我就很‘晕’！看到收视率第一，我晕！看到我的博客，这么多朋友造访，我晕！看到大家如此热烈的讨论，我晕！……好多好多奇怪的现象，我晕！总之，我就是‘晕’了！被你们闹得晕了，被你们讨论得晕了，被你们的热情包围得‘晕’了！反正，我就是‘晕’了！”

　　然而，观众对此却并不领情。一位网友表示：“小时候看琼瑶剧觉得很感动，可是长大就不太敢看了，有些台词每次听到都会鸡皮疙瘩掉一地。”对此，琼瑶委屈地表示，写剧本，最难写的是对白，其最用功写的也是对白。“很多人说，我的对白那么‘琼瑶’，连‘模仿’都很难。这些年，很多人在模仿我，甚至用‘比琼瑶更琼瑶’的广告词来宣传电视剧。至于‘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种琼瑶词汇，已经成为很‘平凡’的日用语言，在很多电视剧中都出现。”

　　其实必须承认，69岁的琼瑶是有诚意的。为了“追赶这个时代”，新版的剧本中不仅增添了手机、数码相机、鸟巢等时尚名词，还加入了博客、msn等所谓的新潮元素。于是，紫菱和楚濂也开始用手机对话、用MSN聊天，惟一不变的，是依旧文艺腔十足的缠绵句式。及至“我晕”这样的网络用语被编排成大段大段的琼瑶式排比，观众真的“晕”了。

　　当口语遇上文艺腔，形式虽有改变，骨子里的立意却依旧根深蒂固。也许在琼瑶看来，只有这样纯净又近乎“白痴”的表达，才能直抒胸臆，才能足见热烈、足显甘醇。然而，现实中的我们早就已经不曾这样说话，也不会再这样说话了。

　　被扬弃与被纪念的

　　出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人，对于琼瑶同样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懵懂叛逆的青春期里，琼瑶给予了他们最初的情感启蒙。早在上世纪60、70年代，琼瑶的爱情梦迎合了无数台湾青年男女对美好生活及纯真爱情的向往，乃至影响了一代人的情感生活。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人真正开始探索财富的价值，重建幸福生活的标准，重新审视与传统及西方的关系，琼瑶又逐渐风靡大陆。彼时的人们，刚从一个强调共性、压抑个性的年代中走出，情感生活极度匮乏，这种才子佳人的言情故事给人带来的震撼力量显然是前所未有的。而时至今日，当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自主，社会越来越多元化，单一的爱情故事及模式早已不再被景仰和膜拜—只有琼瑶，还在坚持着。

　　如今又见《一帘幽梦》，观众无一不指称琼瑶与时代的脱节。然而事实上，或者说至少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琼瑶对时代还是有着出色的把握的。从1963年创作《窗外》起至90年代初，其小说大都以台湾社会现实为背景，如《一帘幽梦》写于1973年；而90年代以后，小说背景则转向了清末和民国初年，如《青青河边草》、《还珠格格》三部曲等。这些小说，无一例外地表达了琼瑶对古典爱情的向往。

　　借用琼瑶自己的话来说，这是因为“现实生活中我们都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和照顾爱情，这是我非常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我还是向往以前，我可以尽情发挥想像，让大家看到一个全新的、跟你所处的完全不一样的时代，那时候多美啊。”

　　意料之外的，正是这种对古典爱情的热烈向往，却恰恰成为日后琼瑶被诟病的症结所在。当1973年的《一帘幽梦》发生在2007年，当故事的地点从台湾移植到上海，当“古典爱情”被装进“现代社会”的瓶子里，“一帘幽梦”变成了“一场噩梦”，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变味。

　　当失意女孩变身网络作家，变味的还有不可思议的超现实主义剧情：一个出生于80年代的女孩，大学没考上，爱情遭遇挫折就邂逅了痴情又多金的富商，在浪漫的法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做梦和撒娇—试想现实中有几个25岁的女孩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然而，说其立意浅薄也好，说其剧情不合时宜也罢，却仍不妨碍无数人陶醉其中，与剧中人一起流泪、一起呐喊、一起感动、一起延续着那一个个未完的梦……以致于越来越多的人不禁开始怀疑：这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我们还存有她的遗毒？

　　她的遗毒

　　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一边是小说的一版再版、电视剧的高收视率引发无数流行用语和跟风之作；另一边，“琼瑶”却成了一个有多重含义的词，被有意无意地明嘲暗讽。

　　但事实上，几十年来似乎又没有几个通俗小说作家能像琼瑶一样，既有好故事、好文笔，又有强烈动人的感情。也许，一个作家该做到的，琼瑶全都做到了。只是，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男性主宰的社会，生来有种对女性气质的恐慌和对细腻情感的规避。于是，不难理解现代社会的男男女女们，为什么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琼瑶剧，一边还要以嘲讽的姿势做出表态。

　　其实对很多人而言，对琼瑶剧的喜欢正是因为它的不够现实。毕竟，浪漫要以强大的经济基础为支柱，现实生活中能住古堡、种熏衣草田、出海兜风的人着实太少了，即便有，也不见得有那么多时间花费在制造浪漫上。正因为如此，这种浪漫才更显得可贵。于是，将在生活中享受不到的浪漫与剧中人一起感受，也成了许多人所热衷的一种新鲜、刺激体验。

　　而对更多的女性观众而言，琼瑶剧营造的是一种宣泄感情的梦幻氛围、一种自我迷恋的快感。事实上，没有一个女人不想成为琼瑶剧的主人公。她们永远纯洁、美好、年轻，被人深深爱着；她们所遇到的对象，有风度、有情趣、有地位、有钱。只是，如今的社会早已没有了才子佳人的生死之恋，所以明知是虚幻，她们也依然愿意沉浸在其中寻求自我安慰—青春少女的爱情尚未发生，对此充满无限遐想的她们将观看和想象合二为一，想象成为最不可或缺。对热恋中的女性而言，爱情正处于体验阶段，她们一边用自己的爱情反驳琼瑶剧情节的离谱，一边更担忧表达情感的肉麻方式或许正是爱情消失的一个重要隐患，观看和体验合二为一，重在体验。爱情已经接近死亡的已婚女性则试图通过剧情来触动久以麻木的心灵，将观看和回忆合二为一，回忆成为最不能忘却。—而想象、体验和回忆，都是满足情感缺乏和期待奇迹的重要方式。因此，观看对象情节离谱一点，台词肉麻一点，都不是问题。就此而言，琼瑶堪称现代人的爱情

　　事实上，也没有人比琼瑶更倔强，更热爱几十年不变的表白，更执着坚持几十年“真爱至上”的梦想了。而喜欢追逐梦想的人，也依然会跟在她的身后，坚定不移，如痴如醉，宛若几十年前，深深中了她的奇毒一般。

　　而如今，当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仓促紧张，当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复杂而充满变数，当爱情成为越来越方便的“速食泡面”时—或许应该庆幸：还好，我们仍存有这份遗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