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伍迪-艾伦：梦想成为一名悲剧作家

　　好莱坞怪才伍迪.艾伦导演的新片《卡桑德拉之梦》没有给他带来像往常一样的赞誉，但对于一个72 岁的电影大师而言，最重要的是享受工作过程本身。在接受《外滩画报》采访时，除了电影，这位老导演最喜欢大谈的还有他迷恋的爵士乐和家庭。

　　文/ 克赛 图片编辑/ 成立峰

　　坐在记者面前的伍迪.艾伦，看上去和任何一位70 岁的老人没有差别，瘦小、安静，甚至有些迟钝，而他一开口说话，整个人就立刻恢复了机智和敏锐。在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伍迪.艾伦的青春，因为他的韩裔妻子宋宜时刻陪在他身边。对于伍迪.艾伦来说，威尼斯之行，仅就电影职业生涯而言不是一次美好的回忆。虽然《卡桑德拉之梦》被选作向大师致敬单元的特别放映片，可放映后却一片恶评；刚在威尼斯首映，第二天美国的主流报纸就纷纷撰文指责伍迪.艾伦没有新意，《纽约时报》给出的评价甚至是“影片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伍迪.艾伦唯一做对的事情是找对了演员，演员们的表演拯救了这部影片”。

　　尽管如此，威尼斯当地影迷们怨恨最多的不是这部影片水准的降低，而是影片放映的次数太少。原定放映5 场的电影，因为发行商担心过多曝光影响宣传，被删减至两场。倒是伍迪.艾伦本人一点都不在乎：“我曾经以为一部电影可以改变我的人生，当我拍完第一部电影之后，就认识到这根本不可能，所以有人说不好就让他们说去吧。”

　　和之前的许多作品一样，《卡桑德拉之梦》仍旧是一部探讨“罪与罚”问题的电影，有着理性与感性、现实与理想、冷酷与温情等伍迪.艾伦最喜欢探讨的矛盾因素。伊万.麦克格雷戈和柯林.法瑞儿扮演一对兄弟，原本梦想买下了一艘名叫“卡桑德拉之梦”的小船，刚刚开始享受阳光和海风时，两人就遇到一系列有关爱情、金钱的现实问题，最后他们走上了罪恶之路。和之前的作品不同的是，这部影片回归到了正常的叙事节奏，少了许多惯用的虚无主义的幻想桥段，这也许正是好莱坞主流媒体批评伍迪.艾伦电影风格丧失的理由。

　　对于步入创作晚期的伍迪.艾伦来说，电影风格已经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面对记者，伍迪.艾伦更喜欢谈论的是他的爵士乐队。伍迪.艾伦不愿意谈《卡桑德拉之梦》的电影宣传计划，却积极地公布他的爵士乐队欧洲巡演行程表，并且热情邀请记者们去观看。即使面对以前回避的家庭问题，伍迪.艾伦也侃侃而谈。

　　这一次的威尼斯之行是伍迪.艾伦和韩裔妻子宋宜的一场蜜月。两人高调出席各种酒会场合，每次遇到记者，伍迪.艾伦都轻轻揽住宋宜的腰，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微笑供记者们拍照；即使在丽都岛的酒店私家海滩，都有人拍到伍迪.艾伦和宋宜携手缓行的浪漫场景。在媒体给予这段忘年恋关注和祝福时，人们似乎忘记了20 年前，这段和养女的不伦之恋曾经被广泛质疑，而伍迪.艾伦也曾一夜之间被踢下神坛，成为疯子、怪人一样被人唾弃的人物。

　　不仅仅在威尼斯，这些年来的伍迪.艾伦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公众生活中，原本抗拒电影节、抗拒电影宣传的伍迪.艾伦近年来已经成为欧洲电影节的常客。他用风格的回归来蔑视人们对他电影的苛责，他用高调的爱来抗拒所谓道德的约束，唯一不变的是，当人们给予他种种高低不同的评价时，他还是那个头发花白、自得其乐，时而沉静时而光芒四射的老头儿。或许在这个时候，才更能理解伍迪.艾伦接受采访时喜欢强调的话：“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悲剧作家。尽管我早期的电影喜剧色彩很浓，但归根结底，我更希望能表现人性中悲观和凄凉的一面。”伍迪.艾伦说，他的电影留给观众的笑料，那是人性沙漠中有趣的小绿洲。

　　B= 外滩画报

　　A= 伍迪.艾伦

　　我可能会后悔没赚更多的钱

　　B：你对于悲剧，或者说是生活中的悲剧总是抱有很大的兴趣。这种兴趣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的呢？

　　A：我不认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有过什么改变。这是我从影一开始时的理想。那时候我所崇拜的导演是伯格曼、费里尼、安东尼奥尼他们。我很想拍那些严肃的悲剧电影，可一开始我就拍喜剧，人们也都是把我当作一个喜剧家，人们也不想给我钱去拍任何严肃的东西，而且在喜剧方面我也很成功，所以我只好沿着喜剧的路一直走下来。每当我想试着拍一些严肃的作品时，人们就会说：“不，我们不喜欢它，对它不感兴趣，也不在乎。”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很艰难，但我依然很希望能够去制作严肃题材的电影。

　　B：我们都知道你的年纪不小了，电影导演和编剧都是极其累人的工作，你是如何保持精力旺盛的状态呢？

　　A：我觉得至少目前来讲我还是十分幸运。我来自于一个很长寿的家庭，我父亲活了100 岁，母亲活了95 岁。但是尽管现在我精力旺盛，仍然能够保持良好的工作、生活状态，但我不敢保证哪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活力。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我希望它越晚越好，我现在所知道的是，今天我状态依旧良好。

　　B：你对女性的关注让我很感兴趣，是不是年轻的女性都对事业成功与物质享受更感兴趣，而年长就能恢复理性？

　　A：不。我与你所想的相反。年轻女性较少关注物质上的成功，她们只是想坠入爱河，把爱情放在第一位，而当她们年长后，才开始意识到金钱保障对婚姻家庭的重要性。

　　B：从多大程度上来说，你是一个商人？

　　A：我不太擅长和英国人打交道，我也不是个成功的商人。对于做生意这回事儿，我向来没什么兴趣。我没有什么特别卖座的电影，总是为了追求艺术自由而牺牲商业利益。电影的预算总是很少，这部片子就花了1500 万美元，我也花了一部分自己的钱在这部电影上，自写剧本，甚至有时自己在电影中演出。我得到的报酬不多，我所感兴趣的只是电影，我不擅长做生意，也赚不了什么大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会后悔我没赚更多的钱。不靠电影，而是靠投资什么的，我只是没什么兴趣而已。我也许应该像Steve Martin之类的人一样，他们那样富有，甚至拥有自己的私人机场，简直无法置信。而我从来都不是那个世界的人，甚至从来没有接近过这个世界。他们都很厉害，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现在我很享受当一个“外国导演”

　　B：比起自己在片中演出，为什么你决定更倾向于做幕后工作呢？

　　A：我之所以不怎么演电影了，是因为有些事不一样了。其中之一是我老了，无法再演那些浪漫的角色了，没什么意思。想象如果要我在电影中演出，坐在她面前，透过烛光看着她，然后吻她??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我也不是很在乎是否要在电影中演出，因为演出所有的乐趣就在于扮演那个浪漫的角色，但是我现在不行。我也曾几次被一些朋友要求在电影中扮演如大学教授、心理医生之类的角色，我也演了，不过只是为了娱乐。我身边有那么多演员，他们比我要好太多了，我是说如果要共事的话，像休.杰克曼这些人，我和他们不是一类，就算让我年轻30 岁演这些角色，也不行，我做不到这样。我无法做到达斯丁.霍夫曼所能做到的那些。不演电影我也挺高兴的。如果我有了一个喜剧角色的设想，适合我，也许我可以扮演，但我不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

　　B：你现在总是在其他地方拍电影，曼哈顿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吸引力了吗？

　　A：曼哈顿是个很棒的地方，那里永远上演着一些很棒的故事，但是现在我很享受当一个“外国导演”，那是我孩子的梦想，所以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B：您说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给你带来了很多满足，这是否体现在您的作品中了呢？

　　A：并不是体现在工作内容中，而是体现在了工作的氛围中，我有一个能使我多产的工作氛围，而恰恰是这个给我带来了很多满足，从而使我能(创造新的音乐作品)，保持我钟爱的爵士乐，带着我的爵士乐队巡回演出，让我搞影视创作。我这个夏天就将导演一部歌剧，是一部在洛杉矶歌剧院上演的普契尼歌剧。每个影视季开始的时候，我的日程安排总是很紧凑。这个圣诞，我要到很多国家去进行爵士乐巡回演出，像维也纳、匈牙利、法国及西班牙等都会去。在春天晚些时候以及整个夏天，我将制作一部影片，之后我又将在加利福尼亚导演一部歌剧。拥有这样一个家庭，是他们的鼓励与支持造就了我，我才能有源源不断的作品问世。

　　B：你是否害怕人们不喜欢您的这部电影？

　　A：我很早以前担心过，幻想过，成功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奇迹般的变化，我将身处人们爱戴的制高点，感受到生活的剧变。如果我失败了，一切就不那么美好了，但现在我认识到，当我成功的时候，其实没什么特别棒的事情发生，当我失败时，也没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发生。其实，我每年是不是在做电影都无所谓，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我只是想做好下一部电影，我希望他们能喜欢，但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又能怎么办呢？强迫他们喜欢？告诉他们如果没人看的话下部片子就缺钱投资？呵呵，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