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林少华“垄断”村上春树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06日10:20 青年周末

  -译者: 甘当“白丁教授” 首位成系列翻译出版

  -出版社: 稿费低,办日语翻译竞赛难寻合适人才

  -读者: 林少华+村上才是完美

  ◎文/本报记者 陈万颖 ◎摄影/本报记者 吕家佐

  “如果不是林少华,村上在中国可能没有那么多粉丝。”12月2日,村上春树大陆版作品责编,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沈维藩告诉记者。日前,一位日本学者却炮轰林译本“浓妆艳抹”;有读者也指出,林译本错误百出。目前,大陆出版的32部村上春树作品,皆为林氏译本。

  为什么村上春树中文版只姓林?或者,它只能姓林?

  林少华认为,村上遇到他,和他遇到村上是同样的幸运。面对翻译水平和“垄断”指责,更让林少华和这些日语编辑们忧虑的是,找不到第二个林少华。

  林少华版本“垄断”村上春树招非议

  林少华版本被批“浓妆艳抹”?

  诟病林少华译本“浓妆艳抹”的是日本东京大学中文部教授藤井省三。在其所著《村上春树心目中的中国》一书的最后一章,探讨了村上春树中译本的翻译问题。藤井省三认为,村上作品用的是“口语体”,而林译本用的却是“书面语体”。

  藤井省三还在文中附上了来自大陆的林少华、台湾赖明珠、香港的叶惠对同一段文字译本的比较。

  林少华译内地版:玲子……缓缓弹起巴赫的赋格曲。细微之处她刻意求工,或悠扬婉转,或神采飞扬,或一掷千钧,或愁肠百结。

  叶惠译香港版:玲子……慢慢弹起巴哈的赋格曲来。细腻的部分故意慢慢弹、或快快弹、或粗野地弹、或感伤地弹……

  赖明珠译台湾版:玲子姐……慢慢地弹起巴哈的赋格曲。细微的地方刻意或慢慢地弹、或快速地弹、或尽情挥洒地弹、或敏感用情地弹……

  林少华在回应文章中写道,“自‘林家铺子’开张以来,如此沉重的、决绝的打击还是头一遭。”还把藤井省三的批评写成“打零分”。

  不懂爵士乐毁了村上春树?

  除了日本学者的指责之外,林少华的译本也受到了来自国内读者的一些指责,主要集中在林少华对文中一些爵士乐等西方元素的翻译错误上。

  有读者在书评中这样写道:“林少华的第一不可饶恕是根本就是乐盲,《挪威的森林》中90%以上的乐手和乐队的名字都译错了。而村上却是一个充满爵士乐手精神的作家,他的小说的浓郁的爵士味道林少华根本翻不出来。”

  林少华:村上春树遇见我也是他的幸运

  回应质疑:靠意境取胜 爵士乐让我抓狂

  青年周末(以下简称“青周”):您在回应文章里提到,日本学者的质疑是自“林家铺子”开张以来,头一遭如此沉重的、决绝的打击。您从事村上春树的翻译将近20年,这种质疑是第一次遇到?

  林少华(以下简称“林”):这样的质疑还是第一次。对我自己的翻译水平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我所欣赏的文学翻译不是“直译”,钱钟书先生所说的“化境”。才是文学翻译的最高境界。我从最开始被推荐翻译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开始接触他的作品,就觉得他的笔调、措辞,还有行文的风格特别对我的脾性,才能坚持二十年不断翻译他的书,如果不是自认为达到这种默契,作为译者,会翻译得很不舒服,读者,自然也就看得不舒服。

  青周:在网上似乎一直以来就存在对您的翻译错误的诟病,爵士乐是最经常提起的。例如有读者说您是乐盲,《挪威的森林》中90%以上的乐手和乐队的名字都译错了。您认可吗?

  林:爵士乐确实是我翻译村上春树小说中最让我抓狂的一块。在翻译《爵士乐群英谱》时,我的状态真是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的书打到地上去。

  我确实不懂爵士乐,有读者很热心,把《挪威的森林》里面所有提到的爵士乐唱片都寄给我,我也试着去喜欢,但也许是因为年龄过了,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之前的版本错误在所难免,但要说90%,那绝对是夸张了。我在翻译中遇到爵士乐名词拿不准的时候,会向国内的音乐工作者咨询,把日语名称和英文名称都告诉对方,然后由对方告诉我一个在中国大陆最常用的叫法。在我和村上春树取得联系之后,我就会用电子邮件的形式向他确认。

  20年翻译32部村上春树的作品

  青周:最早和村上春树结缘并不是您主动选择的?

  林:不是。我当时做的是日本和歌和中国古典诗歌的比较研究工作,之前也翻译过一些日本文学作品,比如夏目漱石的小说和日本电视连续剧《命运》。1988年,漓江出版社的编辑知道日本刚出了一本书,叫《挪威的森林》,卖得很火,就想在中国找人翻译。主要是因为村上春树是一位比较年轻的日本作家,写的是青春题材,里面还有很多爵士乐和西方文化的元素,一些老翻译家担心翻不好,一位老专家推荐了我,我就半推半就接下来了。

  在这之前,被介绍到国内的日本文学作品都是比较经典的日本文学著作,如夏目漱石、三岛由纪夫等作家的著作。

  初稿主要是在1988年底的寒假完成的。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一边哈气到手上,一边写着字。

  青周:当时第一版的效果如何?

  林:《挪威的森林》第一版卖了4万册左右,反响还可以,但谈不上畅销。那时候大家也不知道村上春树,漓江出版社没有趁热打铁把他之前的几部作品都出版。但是我对村上春树的作品有了兴趣,就自己继续把他的其他几部小说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陆续翻译完成了。

  期间有南京译林出版社出版过《舞!舞!舞!》,当时的书名给编辑改成了《青春的舞步》。直到1997年,漓江出版社才把5部村上春树的经典作品集结成“村上春树精品集”出版。五卷本发行之后影响就开始大了。我和村上春树开始被有些人合起来提起。到现在,我一共翻译了32部他的作品。

  甘当“白丁教授”才能“垄断”

  青周:村上春树在大陆市面上可以购买到的版本,都是您翻译的。但是比如夏目漱石,仅其代表作《我是猫》,在某网络书店上就有三位译者的版本。而法国作家杜拉斯,则是以王道乾为主的多位译者将其作品翻译成中文,王道乾也并没有一人独揽杜拉斯的全部作品。

  您为什么能“垄断”了大陆的村上春树?

  林:垄断谈不上。这不是我有意为之,是各种因素综合形成的。

  除了村上春树的作品,我也翻译过夏目漱石、三岛由纪夫等人的少数作品,但都没成系统。这些作家的作品被引进中国的时间比较早,留给我的空间少。再者,也引不起像我对村上那么大的兴趣。我翻译三岛由纪夫的文章,他的政治观点,审美倾向,文笔都让我觉得痛苦,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至于夏目漱石,虽然我也喜欢他的书,但是就算我翻译了一个完整系列,出版社也未必像出村上的书这样给我出。他并不畅销啊!

  青周:现在的译者还有人能重复您这条路吗?只专注翻译一个作家的作品?

  林:我觉得有点难。像我这个50岁上下年纪的,很多人都多少担任一点社会职务了,比如学院的院长、学校校长之类。开会、应酬少不了,对翻译来说是一种干扰。我一直是‘白丁教授’,相应的时间充裕一点。另外,对于一些还年轻的译者来说,现在要当上教授可麻烦得多,整天要写那么多的学术论文。而翻译是不能算学术成果的。好在我已经是教授了。

  讨厌“御用译者”的称号

  青周:也许正因为如此,有人将您称为村上春树在大陆的“御用译者”?

  林:有人说我是他在中国的“代言人”,我就觉得很不愉快,更别提“御用”了。这种说法,把我和他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我碰上村上是我的幸运,但对于村上来说,他碰上我也是他的幸运。作者和译者,在茫茫人海中能够互相碰到,还有一定的默契,这种几率是很少的。

  没有人能当第二个林少华?

  目前的大陆,只有三五家出版社在坚持进行外国文学的翻译和出版工作,其中,通晓日语的专职日语编辑更是少之又少。记者连线两位担任过村上春树林少华译本的责编,在他们看来,林少华的垄断是文学翻译界的偶然,更是一种幸运。

  大陆读者力挺林少华

  林少华和藤井省三的“口水战”虽然战况并未进一步升级,但也引起了许多村上迷的关注。记者在村上春树百度贴吧和一些与村上春树有关的论坛看到,对于将林少华的译本和赖明珠等人的译本相比较,大陆的读者还是更倾向于前者。“林少华+村上才是我心中的完美,突然发现如果我第一眼看的不是林译的村上我根本不会喜欢上村上的。”一位读者在帖子中这样写道。

  对于赖明珠等人的版本,由于大陆没有引进,所以村上迷们只能在网络上贴出部分赖明珠的作品与林少华的版本做对比。对比的结果通常是以“挺林派”的胜利而告终。

  读者中甚至出现“林少华综合症”的说法。目前可见的具体症状包括:用手机下了《挪威的森林》电子书,到第二页发现“竟然不是林少华译的,……尝试坚持看下去,可发现怎样都上不了感觉。经过一阵挣扎,还是狠心删了。”

  年轻作家模仿的是村上春树还是林少华?

  “他们说是模仿的村上春树,其实不如说是模仿的林少华。”目前编辑出版最多村上春树作品的上海译文出版社编辑沈维藩告诉记者,最近有两个作者都把自己的书稿寄给他,声称自己完全是模仿村上春树的写法写作的。其中一本名为《不失者》的小说将很快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发行。记者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部小说,发现仅有的一些片段,不论从行文还是内容,都与林少华笔下的村上春树如出一辙。

  “晚上想到府上拜访,可以么?当然,要是能共进晚餐,边吃边聊,那就更好了。……怎么,不欢迎?”

  “哪里。一个人正无聊呢,来就是了。”

  “好好。那就5点钟过来。冬天天黑得早,路不好走。到夏天就好了。夏天什么都好……回头见!”说罢电话挂断。

  我放下话筒,缩回毛毯里面,盯着奶黄色的电话机发呆。电话机如同某种乖巧的宠物卧在茶几上。这么多天还是头一次有电话打进来。我曾经试着拨过几个记得的电话号码,但均被人工合成语音告知“此号码并不存在”。

  此号码并不存在。

  略微书面体的对话,还有电话号码不存在的情节设计,在林少华翻译的村上春树的其他作品中反复出现。“同样是村上春树,还有赖明珠的译本,但没有人会去模仿赖明珠的译本。很难说,没有林少华的村上春树,是不是还像现在这么吸引人。”沈维藩说。

  出版社办过日文翻译大赛寻找翻译新人

  沈维藩作为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日语编辑,在拿到村上春树全部作品的版权后,也曾经比较过市面上可见的林少华译本和赖明珠译本,最终选择了林少华的译本。

  而经过他的手出版的其他日本作家的作品,几乎都是由不同的译者翻译的。对此,沈维藩认为是“无奈的选择”。

  “只要有可能,我们当然希望是一个译者译一个作者的书。如果是不同的人翻译,且不说风格各不相同,连用词也不同,作为责编后期的统稿工作很麻烦。”沈维藩曾经也希望找一个人把与村上春树并称为“W村上”的日本当代作家村上龙的作品全部翻译出来,但一直没能如愿。目前已经出版的一本小说和一本随笔集,也是由不同的人翻译的。

  2005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曾经联合上海翻译协会举办了一次日语翻译竞赛。在四届翻译竞赛中,日语类只在2005年举办过一届。当时的考题原文选自村上春树的散文集“村上朝日堂”系列中的《旋涡猫的找法》一书,此前从未在中国翻译发表过。由林少华翻译的该书此次几乎和获奖名单同时出炉。

  “出版社的意图是很明显的,一来是想通过这个活动来推动一下中国的日本文学翻译,再者还想看看村上春树的书还有谁适合来翻译。我的年纪也大了,慢慢翻不动了怎么办?我也有这样的心愿,一个人不能一件事情干到底。”林少华说。

  但是那次比赛的结果却无法让人满意。一等奖空缺。

  稿费低,稿量大,只有林少华能“垄断”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当第二个林少华?

  “现在国内对译著大多数还是按字数一次性付给稿酬,稿酬标准也很低,通常日本文学翻译的价格是每千字五六十元。现在图书市场又不景气,如果一本书没有出到一万册,拿版费还不如拿一次性稿费划算。而如今国内市场上能出到一万册的书又有几本呢?”林少华说。

  为何不能提高译者的稿酬以培养新生翻译力量?沈维藩很无奈地说,如果再提高稿费,书价又得上涨。“现在卖一本书,出版社只能拿到五折多一点点的钱,剩下那些都要给各级渠道。在这五折多一点的钱里,要支出的包括制作费、版费、宣传费和给译者的稿费。出版社为了生存,只能压缩给译者的稿费了。”

  沈维藩告诉记者,外国文学作品翻译主要力量在高校。但是高校中的日语文学翻译比起其他语种来说相当少,因此他需要到社会上去找一些译者。“他们也都很忙,让他一个人翻译几百万字基本上不可能。林少华的情况比较特殊,从早年就坚持下来,已经有了很大的一个作品量做基础。这种模式在如今几乎是不可复制的。”沈维藩说,“很多好的选题现在我不敢操作,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译者,只会毁了这些好选题。”

  现在的学生阅读量太少

  林少华目前在中国海洋大学日本文学与翻译专业当教授,门下有11个研究生,是他们学院带的研究生最多的教授。“我希望有人能接我的衣钵,但是太难了。现在的孩子普遍的两个问题是,阅读量太少,中文功底太差。”林少华说。

  在一次给大四的日语专业本科生上课时,林少华提了这样一个问题:“看过三部日本长篇小说原著的同学举手。”当时全班四五十个同学,竟无一人举手,研究生班的情况并不会乐观到哪里去。“我当年是‘工农兵大学生’,在大学时就把夏目漱石的原著合集十几本全看完了,所以我的第一本译作是夏目漱石的《哥儿》,如果不是我有这么大量的阅读量,我是断断不敢下笔翻译。”

  而在另外一次本科生的课堂上,林少华提问:“看过中国四大名著全文的举手。”依然没有一个人举手,连看过三本的都没有一人。

  “现在日语文学翻译人才青黄不接,不要一味指责出版社压稿费,也不要一味责怪学生不肯学。这是整个学术界环境的问题。”沈维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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