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
15分钟,我跟出租车司机彼此交待在这儿了。我像买了票,进了小剧场,车里,就像他们的舞台。司机们有问必答 ,偶尔出于礼貌反问回来,我搪塞敷衍,他们也不追问。
前几天打车,前面的车慢慢腾腾晃悠悠,我看着很不耐烦,司机说:“嗨,不急。”说话间就超了车。技术过硬,但 出租司机证上的号却挺靠后。
他说:“我啊,以前开大车运煤的。”
“那个,挣得比现在多吧。”
“当初那是啊,月收入怎么也得有个一二万吧,看接几趟活了,还不算一路卖煤的钱。我开了7年大车……”他们一 组四个人,两个司机,两个铲煤,从山西拉出来,运往各地,沿途不时卸几吨煤,卖了换零花钱。“嗨,到地儿他们有地秤也 不敢查我们啊,那下回要不要煤了,谁给他运。在高速上,那才叫驰骋,装着煤,超载,开得慢,警察敢拦,但他能说什么, 谁不超载?头回来的时候,空车开得呼呼的,能开到140,警察根本不敢靠近,大车能把他们那小车卷到轱辘底下。”住店 ,从来都是睡足实了再起来,不用掏钱。店主子点头哈腰,递茶敬烟,对待大爷一样伺候着。临走往他们小店院子里再搁下点 儿煤。小老板拉出漂亮的姑娘,陪着笑脸说:“带上吧。带上吧。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司机忽然一笑,说:“就因为有这种事儿,老婆不让干了。说是怕我出事儿,家里成天不安生,挣钱多也不行啊。有 时候挺怀念啊,哪儿像现在……”
我眼睁睁又回到那条通山西的公路,我们时而开着办公室来路不明的破车,时而开着租来的吉普,在夜里常被几辆运 煤车夹在中间,下着大雨的时候,煤车掀起的水整面铺在车玻璃上,伴着呼啦呼啦的响声。有一次进京路上遇到了大堵车,我 们困在车里,半推半抢分光了身上剩下的最后几块巧克力,开了勘察用的应急灯,打了几个小时的牌,最后甚至每人顶着一个 小小的头灯。也有沿路村子里的大妈大叔,敲着车门问,方便面要么,热粥饼子要么?是生意也是好意,却好像我们就此再也 回不去了。
差不多决定要辞职的时候,我出差回来,下飞机,上出租,跟司机聊天。他说:“嘿,我觉着我干的是这世界上最爽 的工作,时间自己安排,有白来的交通工具,想去哪儿去哪儿,接上个人,我说什么他都得听着,非得陪我说话不可,最后末 了丫还得给我上银子;偶尔赶上个把怪人,比上电影院看片儿来劲。我管这叫我和我的生活,没有比这更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