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吕洞宾成百上千，会写字的到处题诗，不会的卖些纸墨丹药，就连搭个船，也留字云“吕洞宾曾附舟”

　　诗于五言、七言之外，另有“大言”一体，世传吕洞宾诗“曾经天上三千劫，又在人间五百年”、“三千里外无家客，七百年来云水身”是也。吕洞宾的年岁，是个说不清的事。北宋初年，他自称百岁。人老多忘，便是差个十年二十年，也不算什么。学道的人留起胡子，便说自己是汉朝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因为他们以长生为旨，必先度己而后度人。

　　吕洞宾在宋初出名，一是鹤发童颜，二是会剑术，三是善走，顷刻数百里。比如我们在北京吃饭，席间忽来一人，说自己几小时前还在上海，我们是相信的，因为有飞机，古代没有飞机，能旅行得这么快的，一定是神人。他还能断人的吉凶祸福，曾对丁谓说，你长得像李德裕，将来的官位，也和他差不多。后来果然应验。李德裕是一百多年前的唐朝宰相，吕洞宾谈论他的相貌，自是有所暗示。

　　唐宋以来，长须飘飘，自称和汉朝的什么什么人下过棋，和周代的什么什么人喝过酒，见人必说人家几十年后的事，有洪水地震，必宣称对此事负责，这样的人，实在多极了。有多少呢？比我年轻时的诗人要少一点，比现在的诗人要多很多。这批人中的绝大多数，勉强糊口于四方，能出入王公之门的，百中无一，名垂后世的，更属凤毛麟角。吕洞宾能有如此地位，因为他有些真本事，高于侪辈好几肩。比如他会写诗，尽管现存的吕诗多是——或竟全是——后人附会。他的经历很模糊，但断其为文士出身，大概不会错的。

　　五代之乱，文人的日子不好过。吕洞宾应是有些抱负的人，由儒而道，由道而神仙，或不是他的本初之志。可惜世传他的诗文，真伪难定，无法据以分析他的志向。和他志趣、年岁相近的陈抟，便颇以天下为念，不知可否作为参照。吕洞宾比陈抟要年轻一点，当生在五代初年。后来都说他是唐朝人，他的诗也给收在《全唐诗》中，是受了传说的影响。

　　他的成名，得益于他同官员及文人的交往。但仅此一点，解释不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传说附着在他身上。有些事情，可能只是偶然的。不管怎么，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在北宋，已经到处是他的仙迹。假吕洞宾成百上千，会写字的到处题诗，不会的卖些纸墨丹药，就连搭个船，也留字云“吕洞宾曾附舟”。人们一看，吕洞宾今天还在湖南卖药，明天已在洛阳算卦，非神仙而何？有一次在江州，一个冒充吕洞宾的道人甚至把同行都惹火了，因为他无端端地压大家一头，大家不高兴。

　　吕洞宾的传说，多到数不清。最有名的是梦觉黄粱，讲吕洞宾黄粱一梦，被钟离权度化的故事。这个故事，本于南朝刘宋时期的一篇小说，到唐代渐渐丰富，其中最有名的一个版本，做梦的是卢生，度人者是吕翁。吕翁是唐代传说中的神仙，与吕洞宾同姓，他的故事，到了宋代，给安在吕洞宾身上，不过角色调换过来，吕洞宾变成做梦的人。有趣的是，故事里的钟离权，在历史中是吕洞宾的晚辈，忽然变成了他的老师。

　　还有个故事，叫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白牡丹是传说中的宋代名妓，后来出家了。使她出家的人，或说是苏轼的朋友谢端卿，或说是佛印，或说是别的什么人。这么热闹的故事，自然也少不了吕洞宾。如果吕洞宾真是神仙，能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事迹，当悲喜交加，喜的是名垂不朽，悲的是离题万里——假设他果然是有道心的人。不管怎样，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传说中的吕洞宾性情平易，往往混迹于市廛，特别爱去酒楼和妓馆，就像大家一样。一想到神仙就在我们身边，真是令人安慰。

　　吕洞宾是学过道术的，但他不是道士，是隐士。后来他成为道教的一位大祖师，也是传说的功劳。他的身世，便在传说中越发模糊起来。宋初只说他是关西人，宋末便有详细的说法，说他是河中府人，因为吕洞宾似曾自称为唐代吕渭的后人，而吕渭是河中人。在金代，他的籍贯定为河中永乐。50年代，曾发掘过永乐宫的“吕祖墓”，内有一对夫妻的遗骨，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