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国》的一场华丽冒险
有老版在前,新《三国》导演高希希坦言,他做好准备面对各种声音。“如果有三分之二的人喜欢,三分之一的人批评,我就很满意了。”
文|本刊记者 罗屿
定于5月2日登陆安徽卫视等四家地方电视台的新版电视连续剧《三国》,在尚未播出时便已先声夺人——它以总计高达1.5亿制作成本、每集销售总价超过260万的收益创下中国电视剧新的纪录。
耗资巨大,加之前后制作历时近两年,且拍摄手段、电脑技术的日新月异,所有这些都让人们对新《三国》有了更高的期待。作为新版导演,高希希曾凭借《结婚十年》、《历史的天空》、《幸福像花儿一样》、《搭错车》等作品成为国内影视圈颇具影响力的人物。然而,对这个 “百变导演”、“金牌导演”而言,从最初决定接拍《三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一招险棋。
“我没有资格崩溃”
采访高希希时,他正忙于《三国》的后期制作,每天一早进到机房,一直干到凌晨。这样的工作状态,在他看来,和前期拍摄相比已是轻松。然而,执导《三国》这样一件“苦差”,却是高希希主动请缨的。
几百年来一代代中国男人都有浓厚的三国情结,乱世纷争、家国天下、煮酒论英雄。高希希同样也有自己的三国梦。中学时,父亲甚至不让他看其他课外书,只能看《三国演义》。多年后,“华谊兄弟”找到他,希望他能执导一部有关“三国”的影视剧,高希希却一时找不到切入点,只好放弃。
之后两年过去。有一天,高希希从演员陈建斌手中看到新《三国》剧本,里面除保留《三国演义》里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外,还从《后汉书》、《三国志》等史书里吸取了大量材料,对小说一笔带过的地方进行增加和扩容。
正是这种延展,为高希希的“三国梦”提供了一个出口。他马上打电话给《三国》剧组,询问自己能不能参加导演竞争。对方倒也坦诚:“我们一直没敢打给你。”当时,新《三国》已陷入青黄不接的处境——编剧朱苏进用三年完成了剧本雏形,期间有两位导演陆续接手,又陆续离开。更严重的是,此时剧组已欠债1000万。种种情况下,对方试探高希希:“你还愿意来?”想了一晚,高希希决定,接!算是圆梦。
然而,梦想与现实总是有着巨大差异。开拍之初,新版《三国》的总预算是8000万,随着拍摄的进行,总预算也在不断攀升,经费的拮据甚至导致剧组瘫痪。最难时,账上一分钱都没有。没钱就意味着连伙食都要停掉。“剧组每天盒饭就要600到1000份,那时盒饭已经欠账将近60万。”
最终,高希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租道具给其他剧组。高希希是个看中细节的人,为此,剧组专门请来了服饰专家、模具专家,以及民间工艺高手进行道具制作。那些出自“大师”之手的物件中,最得高希希喜爱的是一块屏风。“其上所有漆画都是专门从湖北请来的专家,一笔一笔手绘完成的。而像这类漆画,很多剧组都是用印刷品直接往上一贴。”然而资金困境,让高希希不得不妥协——屏风租给别人,换盒饭钱。
好在不久后,《三国》的资金链终于弥合。然而,2009年4月的一天,一篇名为《〈三国〉剧组污染水源》的报道,突然出现在各大娱乐版面。“有天拍摄时,当地水利局突然把剧组围住,责令停拍。”而那时,耗资上千万的赤壁水寨刚刚搭建完毕。高希希回忆,他们赶紧请环保总局的人来测量水质。“最后证明没有污染,可继续拍摄。”只是,等待检测结果的一个星期,剧组又陷入停工状态。
作为《三国》的总指挥,当时的高希希恐怕是表面镇静,内心充满压力。“每天基本的工作人员将近600人,一睁眼的开销就是30~35万元。”当时,《赤壁》导演吴宇森还托人带话给高希希:“还没有崩溃啊?我都崩溃了。”“我说我倒是想崩溃,可我没有资格。我得领着大家往后走。”高希希说道。
除了资金所造成的压力,《三国》剧组还要面对“血与泪”的考验——在河北易县拍摄时,强烈的沙尘和烟雾导致剧组10多人肺部受伤;全剧30多名武行演员,到最后只有10名可以工作;就连参与拍摄的马匹,每当听到高希希喊“预备,开始”,都会转身向后跑……高希希印象最深的是大年十五,一位武行的家属来探班。“当时我们拍战车撞到盾牌的场景。只听‘咣’的一声战车撞过去,可车上的武行也撞到了盾牌。当时他的胳膊就脱臼了,躺在地上动不了。他爱人的眼泪哗地流下来,转身就走。”
新《三国》杀青后,剧组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高希希一个特别想哭。他委托副导演为每一位参与拍摄的台前幕后演职人员发了这样一条短信:“感谢您为《三国》做出的奉献和牺牲,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翻拍中找到创作的乐趣
对高希希而言,重拍《三国》之所以是一招险棋,因为他除了要面对资金压力以及剧组内防不胜防的受伤病痛,他还会陷入任何一部经典翻拍剧都难以逃脱的困境——名著提供的基本事件与人物关系,早已凝为定式,任何大的变动都易遭受非议;而倘若按照约定俗成进行,又会被看作毫无创新。
但高希希觉得,一部电视剧首先还在于人物的拿捏与塑造——如何做到有血有肉真实可信,并融入现代人的价值观与审美观。这些可发挥的创作空间,为高希希提供了翻拍的突破口。
《三国演义》中有名有姓的出场人物达1200多位,而命脉人物曹操、诸葛亮、刘备、司马懿自然在新《三国》中着笔墨最多。另外,与10多年前老版电视中对曹丕的一笔带过不同,新版中曹丕也成了重点塑造的角色。
“从根基上说,曹丕已经把曹操那套控制江山的理念熟稔于心。如若这个人物多活十年,恐怕就没有司马懿什么事。曹丕之死,意味着魏家王朝走向崩溃。他的死,带有很强的历史关联性,是解读三国归晋、大魏江山坍塌的关键。”高希希解释说。
与曹丕之死类似,高希希觉得,“三国”中曹操、诸葛亮、刘备、司马懿的死,也都是划分历史的节点。“像刘备之死,我们把刘备托孤的故事延伸来讲,他托诸葛亮照顾阿斗,说‘孺子不可教,可废之,由军师代之’。此时诸葛亮若答应,就意味着自己图谋不轨,所以当时诸葛亮把头都磕破了,两个人一来一回,其中的意味很有意思。”
另外,高希希坚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几个关键人物临终前,内心各种各样的想法都会冒出来。“我们要拍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很细腻的心理活动。”就像曹操之死,高希希和扮演者陈建斌构想了这样一个场景:垂暮之年的曹操独自端坐,他指了指远方,曹丕端酒过来。这时曹操看到酒杯里有一轮月亮。“曹操想当皇帝,但一生未如愿,正有种水中月的状态。而当他将手指伸进酒杯时,一碰,月亮破了。曹操手一放,酒杯落地,这个帝王级的英雄人物生命就此结束。波涛汹涌,浪花散尽,一切戛然而止。”
《三国演义》中的曹操,素来被人们视为千古奸雄。而此次新版《三国》,高希希显然要赋予他更多人性化特点,高希希把这种相对客观,称为历史的同情心。“我们就是要把一个丰盈的曹操展示给你,他机智与奸诈杂糅,豪爽与残忍并存。”
为了更好地表现曹操性格中的复杂,陈建斌给过高希希一个建议,应加入这样一个场景:当曹操进入垂暮之年后,他卧在榻上。这时,有一束阳光射入。曹操把手伸进光里,慢慢地捻。“我觉得这个构想挺有意思,它能表现一种时间和人物之间的关系。可以说他在追忆、在思索、在把玩。他在面对人生和自我的一个状态,一个支点。”为了表现这个“人和永恒之间的对话”,拍摄时高希希派人在屋顶挖了一个洞,并调配来18K以上的照明灯,另外还做了聚光的管子。所有繁杂琐事,都只为呈现他心中6秒的 “完美”镜头。
新《三国》中,类似的故事、人物延伸还有很多,比如新版中,貂蝉和吕布会真的产生感情。吕布死后,当貂蝉面对垂涎她的曹操时,拿出吕布的七星刀选择自杀。在高希希看来,这样的终结,对貂蝉是一种提升。“我觉得女性在这个时候,应有一种挣扎。今天的艺术解读,应带有对封建时代、对极不平等理念的控诉。”
然而,对这些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历史段落进行创作发挥,是很有可能招致非议的。不过高希希觉得,新《三国》中的延展,都是从人物性格出发的。“性格里有的特质可以展开,没有的当然不会任意增加。我们的展延,是对人物的一个丰富。对人物理念,有一个更高度的把握。”
只是众口永远难调。关于这点高希希倒也心态平和,“三分之二的人喜欢,三分之一的人批评,我就很满意了。” 如今,新《三国》登上银幕,成功与否还需观众品评。不过再过几十年,倘若还有人翻拍三国,那么在创作时留下强烈个人烙印的高希希,他的名字一定会被提起。
高希希:把三国人物剖开给你看
《小康》:新版《三国》一出场就是曹操刺董,黄巾起义被舍掉了,为何有这样的考虑?
高希希: 黄巾起义是我们意识形态里无法说清的一段。你说这农民起义是对还是错?而且这段内容也有点儿乱。我认为一部好的剧,要有一个精神灵魂,就是剧作的灵魂。因此我们要让故事更加精炼更好看,不能让它散掉。
《小康》:除了“舍掉”一些情节,新版《三国》也有不少地方做了加法。
高希希:的确。比如 “三顾茅庐”那场,新《三国》中张飞就真的放了一把火。因为他这个人物的性格一定会做这个。还有白门楼这场戏,陈宫是个重要人物。《三国演义》里的描述就是他骂曹操,曹操不忍心,最后还是杀了他。但是《三国志》里对陈宫却有更详尽的描述,我们就引入了一些《三国志》中的情节。
《小康》:新《三国》中还设计了司马懿的侍妾这个角色?
高希希:曹操对司马懿从没有放心过。时刻想用,时刻想杀。处于这个境地的司马懿,怎么展开他的内心戏呢?他得有个说话的伴儿。
《小康》:很多人看《三国演义》,都有 “忠奸好坏”的评判模式,但你们打破了“轻曹重刘”的惯例。
高希希:人们一直觉得曹操是奸臣,但是他关于国家统一的理念,他对自己要做的事情的清醒,你不能轻易否定。包括他的诗歌,《短行歌》里的大情怀——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一般王者很难写出。再看曹操的遗嘱——世子妻妾,愿意改嫁可以;不愿改嫁,好生对待,但不要出头露面。所有事情他都安排得很细,这也更能看出他作为一个人的复杂。
而且,古时的人没有现代人这么狡猾,那时的人很坦诚,说好我俩决斗,明年此时此刻,武当山脚下,不见不散,真的有人跋山涉水等在那里。意念和理念在当时,是重于一切的,一旦有人反那种理念,是不容的。所以,古时人的善恶标准和现在是不同的,不能用现代忠奸善恶的标准简单地给曹操定性。
但是,我们说的打破 “轻曹重刘”也并非是要为曹操平反,如果是平反,就带有很多主观的东西,我们只是把这个人物剖开给你,是忠是奸,你自己看。
《小康》:历史上对诸葛亮是只褒不贬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们如何做到相对客观?
高希希:在诸葛亮的政治见解上,我们对他有一些客观的质疑,他一直遵循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理念,但忽略劳民伤财这一事实。他六出祁山未得一寸土地,却使得蜀国元气大伤。所有东西我都呈现,怎么评判,观众自己来。
另外,在诸葛亮和司马懿的关系上,我认为他俩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既爱又斗,都为对方的才华折服。另外,司马懿还有一个政治理念在那儿,曹家一直虎视眈眈地面对他,对司马懿来说,灭掉诸葛亮之时,也就是他自己的灭亡之时,所以我们觉得空城计,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展示这两个人最微妙政治情感的环节。因此空城计中,司马懿只逼不灭,静观其变。当诸葛亮从城门楼上走下时我特意设计了一场戏,他哭了,他觉得司马懿是他的知音。
《小康》:三国故事中有许多战役,为什么会选择官渡、赤壁、火烧夷陵重点表现?另外,这三大战役前后的几十场小规模战争也在剧中无一遗漏,出于何种考虑?
高希希:每一个看过《三国演义》的人,印象最深的都是其中赫赫有名的战役,所以我会在作品中把这些战争全无保留呈现出来。官渡、赤壁、火烧夷陵为何重点表现?因为它们在历史进程中起到传接启承的作用。
《小康》:作为一个导演,你的风格非常多变,面对不同类型的剧本,你在选择时有没有统一的准则?
高希希:人物理念一定要和我理解的世界观相同。“文革”时,我父亲出身不好,因此母亲被告知要与父亲离婚,脱离关系。有天,母亲带我在江西宾馆的楼下站着。她说:“一会爸爸就过来,但你千万不能叫他,这样对他不好。”可当爸爸真的出现时,我一下就喊出来,母亲马上把我捂住,可我还是把头拧过来,就是要看爸爸。后来我才知道,就是那个瞬间,我母亲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天塌下,也不离婚。这些过往经历、母亲对我的影响,都造就了我人生观的形成。因此,无论我拍什么题材,都要渗透出一个意向——善是一种武器,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