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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站在城市的边缘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8月24日15:01  新民周刊

  毕飞宇:站在城市的边缘

  《推拿》打开了一个沉默、封闭的黑暗世界,让人看到了盲人的快乐和忧伤,爱情的美好和残酷,生命里的虚无和颓废,人性里的丑陋与光明。

  撰稿/乌力斯

  茅盾文学奖颁奖的前一天,毕飞宇去了国外,参加一个为期十天的艺术节。在此之前,他刚刚参加了上海书展,与勒克莱齐奥做了对话,还与骆以军、董启章一起代表两岸三地的作家探讨了“华语文学写作的未来”。他不相信自己能够拿到茅盾文学奖。因此,当他以《推拿》获奖时,媒体的记者根本找不到他,他家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而他也从来不用手机。

  近几年来,毕飞宇的新闻不是获奖就是拒奖,他的名字几乎都与各大文学奖项紧密相连。今年3月,他已经凭借英文版《玉米》获得了第四届英仕曼亚洲文学奖,而现在,他的《推拿》终于拿下了中国文学界最权威、影响力最大的茅盾文学奖。

  《推拿》这本书是从生活里来的。长期的伏案写作,毕飞宇的脖子、肩膀都落下了病灶。为缓解疼痛,他经常去离家不远的一个盲人按摩店按摩。他喜欢那些看不见的人,看见他们就格外亲切,店里的每一个师傅,都和他聊过天……一个封闭的世界由此打开。“就像徐志摩第一天戴上眼镜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了漫天的星斗,他没想到天是那样的。当我决定写《推拿》的时候,我觉得我戴上了徐志摩的那副眼镜。其实,我要写的那些生活和故事,生活里面已经帮我配备好了,只不过我以前一直没发现而已。”

  读过《推拿》的盲人读者很激动,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一本讲述他们真实生活的书了。而对那些健全的读者来说,《推拿》打开了一个沉默、封闭的黑暗世界,他们看到了盲人的快乐和忧伤,爱情的美好和残酷,生命里的虚无和颓废,人性里的丑陋与光明。

  《推拿》是没有文学野心的作品

  新民周刊:还记得你刚毕业到学校当老师的状态吗?

  毕飞宇:我们的学校是特殊教育师范学校,但我带的学生都是健全人。他们毕业以后都要去当老师的,教那些残疾学生。我当时带的是盲班和聋班,公共课包括文艺美学、大学语文。学校现在是大专,我去的时候1987年,当时还是个中专学校。

  新民周刊:《推拿》和你的这段经历有关系吗?

  毕飞宇:《推拿》与我当教师的经历没有太直接的关系。2000年以后,南京的小街上开始出现盲人推拿,我家附近有个推拿中心,我写作累了或者体育锻炼结束以后,我会去推拿中心按摩一个小时,放松一下肌肉。这个店的生意不是很好,我没事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玩,坐在门口和他们聊天,与他们相处得特别好。因为我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许许多多的盲人就是我学生的学生。

  后来我在美国的时候,决定写《推拿》。这个长篇小说和其他小说不一样,我一点都没有想过小说的修辞问题,也没想过我要达到什么美学目的。这完全是一部没有文学野心的作品,我只想写出我看见的、了解到的、想到的他们那个封闭的世界。

  新民周刊: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毕飞宇:你没有孩子时,在大街上看不到孩子,有了孩子发现满大街都是孩子。当我开始关注盲人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在我们的生活里无处不在。但凡出来打工的盲人,都非常好。我在一群盲人中处的地位很特殊,他们对我很尊敬,每个人都和我分享秘密,比如怎么处对象这样的个人隐私话题。从他们的天性来讲,也是比较开朗健康的。可以说他们比我还开朗,每次我跟他们相处,他们给我带来的快乐远远超过我带给他们的快乐。可以说他们的乐观很让我感动。作为一个健全人,我借助于盲人,以《推拿》描述了一个错位的世界,在他们的命运和经历里,我看到和我们同样的遭遇。

  新民周刊:你怎么去了解他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呢?

  毕飞宇:盲人靠触觉代替目光来交流。我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很有经验,你和盲人相处三四天,肯定和他们有肢体接触。我和他们的交流是靠说话和肢体动作,比如我们坐在一起,手会拉着手,还有各种动作。

  新民周刊:那些读过《推拿》的盲人怎么读你的作品?

  毕飞宇:他们依靠一种网络系统,所有网络文字在经过转换以后都会变成声音,而且他们听的速度极快,是我们健全人的几倍,那种声音只有他们能够听得懂。我没有想到的是,《推拿》在新浪网上只连载了一部分,而在盲人网络上已经有了全本。我将来一定会出版一本盲文版《推拿》,送给那些没有电脑靠手抚摸阅读的盲人朋友们。其实,盲人希望主流社会接纳他们,哪怕谈论他们。所以,他们很高兴读到《推拿》。

  新民周刊:《推拿》和以往那些描写盲人生活的文学作品有什么不同?

  毕飞宇:我考察了以往有关盲人的文学作品,基本上是两个功能,第一拿盲人做一个镜子写正常人,第二拿盲人做一个象征反映社会问题或者说写出一个哲学思考的,还有些与残疾人有关系的作品把残疾人作为励志对象。

  我没有见到过一本真正把盲人作为描述对象的书,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我都没见过。那种真正切入他们内心,走入日常画面的小说,我没见过,那我就要写这样一部长篇小说。我想,在中国作家里,恐怕是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盲人的生活了。

  直到我把《推拿》写完以后,还有人很遗憾地问,为什么你的小说写完以后,一点象征意义都没有?没有正面、积极、向上的东西?我只想纯粹地写盲人,把每一个人物写得很饱满。那么多的文学形象都可以没有象征意义,它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人生性格,人与社会的关系可以成立,为什么我们写盲人的时候非得给他一个象征?我只想把盲人的内心、盲人的人际、盲人的生活,盲人的故事诚实饱满地呈现给这个社会,仅仅作出这样的阐述,我就很满足了。

  我决定把残疾人当普通人写的时候,不可能不涉及盲人身上丑陋、畸形的一面。我不希望在我的小说里面只写半个盲人,这是不可以的。在写作过程中,碰到这些地方的时候,对我情感是很大考验,最后我还是做一个小说家该做的事情。

  站在城市和乡村之间

  新民周刊:从农村到城市这段经历,对你成为作家有帮助吗?

  毕飞宇:当然,我记得,杨家庄当年像原始部落一样,墙是泥做的,房顶草做的,做饭生火烧的是草,衣服是棉布的,没化纤,当年也没有电,没有任何机器。我父亲是兴化县城机关干部,他被打成右派,分配到那里,完全是个异乡人,与当地居民格格不入。父母的方言也与当地不一样,这边小孩总在模仿我父母讲话,而我讲杨家庄方言。

  从出生到童年,我都是在农村度过的。我父亲是教师,我跟随父亲是城镇户口。我是个地道的乡下人,但乡亲们却不认我,他们认为我是“城里人”,我又长期生活在农村,对城市也没有什么感觉。所以,我一只脚踩在农村,一只脚踩在想象中的“城市”。这样的成长经历让我自豪又自卑,两头都落不到实处,只觉得处处和别人不一样。

  新民周刊:报社记者对作家应该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海明威等很多人都曾经是记者,后来他们也成为非常好的作家。

  毕飞宇:我到《南京日报》是很戏剧性的,当时我在新街口邮局里面,买了份《南京日报》,报纸上面有招聘广告,交两块钱就可以去报名。南京日报社刚好就在邮局对面,我身上只有三块钱,花了两块去报名,通过七轮考试我就进去了,完全是个意外。

  我很快认识到我不是干新闻的料子,新闻和文学完全是两码事。这一点,尽管那时我在理性上也有点知道,但只是到了实际工作中才发现,走错了,根本就不能去的。所以1998年我到了省作协的《雨花》杂志编辑部。

  新民周刊:南京对你来说,是一个好的城市吗?

  毕飞宇:我第一次来南京时,还在读大学。那次对南京的感觉非常好,所以毕业就来了这里。在南京生活了20多年,我也成了南京人。我最爱的地方是东郊,每次有外地朋友来南京,特别是国外的朋友,都会带他们到东郊去。

  还有一个原因是,南京人对友谊的忠诚度非常高,对朋友看得格外重,这在城市里是不多见的。而且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作家,大家有很多交流,这一点也很重要。写作是个清苦的活,朋友们的交流和鼓励,为文学创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让我有信心可以走下去。

  新民周刊:作为专业作家,你每天的工作节奏和生活节奏是怎么样的?

  毕飞宇:一般来说,我会在9点左右起床,然后读书,吃饭,做咖啡或者泡茶,抽烟,感觉好了,就开工写,一口气写到下午三四点,去外面吃“午饭”,吃完饭翻翻书,我老婆回家了,孩子放学回来了,晚上再去出版社的健身中心,和朋友们打乒乓球,出一身臭汗。生活规律、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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