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比科学走得快(组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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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4月14日11:45 南都周刊 | ||
《后悔录》写了一个朴素的小人物曾广贤。 年度小说家 东西 授奖辞] 东西是一个尖锐的人,一个饱含同情的作家。他的小说,总是从世道人心中那些微妙的疑难出发,以富有现代意味和精神警觉的叙事,生动地讲述一个时代的欢笑和泪水。他所塑造的那些躁动的灵魂,在守护自身残存尊严的同时,不约而同地都走向了孤独和荒谬。他关怀这种荒谬所导致的生命疼痛,又不断赋予这种荒谬感以轻松、幽默的品质。他出版于
“故事是小说惟一的救命稻草” 南都周刊:是什么促使你写作《后悔录》?这个构思是从何而来的? 东西:小说的形态,我首先想到了仓库。对于我们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仓库留下了特别深的印象,因为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仓库是一个储备物品的地方,是和那时候的物质不丰富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我们的一个时代特征。在内容上,我想写这30年来人的情感的变化。形式上,我感觉到在中国,从先锋小说起写人物就成了一种老朽的写法。先锋小说里,人物并不重要,甚至可以用字母来代替,只是一种符号。我认为小说到了今天没有读者,是作者的错:人物也不要了,故事也不要了,人家还看你小说干什么?马原后来说过,“故事是小说惟一的救命稻草”。写《后悔录》时我就想回归,重塑人物。我定义的人物标准就是:独特,但又要跟每个人都有关系。 我思考了半年时间,想到了后悔,后悔是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于是便设想到曾广贤这样的一个人物,从禁锢到放开的这个情感过程中,他一直都在后悔。我想,这样一个人物既独特,又具有普遍性。他达到了我预设的标准,我才开始动笔写作。 南都周刊:现在你认为这个人物写成功了吗? 东西:这得让读者和专家来鉴定。但私下里我为这个人物兴奋。《后悔录》是去年5月在《收获》上发表的,7月份人民文学出版社出单行本。8月7日,有一个读者打电话来要我看当天的《参考消息》,说是法国一个科学家发现了人的大脑有个“后悔中心”,这个“后悔中心”在人的大脑前额底部,通过大量人和动物的实验证明,只要这个区域不被损坏,就会后悔。我看到这个消息后很兴奋,它再一次证明文学比科学走得快。 “《后悔录》告诉我们:性生活来之不易” 南都周刊:在你看来,曾广贤的命运算得上是悲剧吗?这种命运是谁支配的?是动荡的时代、是自身的性格,还是不可知的命运本身? 东西:曾广贤这个人是有点悲哀的。我心痛这个人,有时我会停下来想,要不要把他写得这么惨呢?我是不是太残忍了?谢有顺谈到,“《后悔录》仿佛在告诉我们,小人物承担个人的命运,跟英雄承担国家、民族的命运,其受压的过程同样值得尊敬。”曾广贤承担了太多东西,有些后悔,是他不应该承担的东西。 南都周刊:在《后悔录》里,你把性压抑和性渴望作为故事发展的动力,在你看来,是否这就是时代的真实呈现? 东西:我写的情感变迁的过程是真实的。《后悔录》里,分别用“禁欲、友谊、冲动、忠贞、身体、放荡”几个词作为每一章的小标题,这些小标题跟我成长时的心情和社会的背景是吻和的。通俗地说,《后悔录》在告诉我们:性生活来之不易。中国用了几十年完成了这个过程,而西方足足用了几个世纪。这个线索是客观真实的。 南都周刊:你在《后悔录》及多部作品里,都写了一种很残酷的命运,但是你的这种残酷和余华等作家所写的残酷又是有所不同的,这种不同主要体现在什么地方? 东西:余华所写的残酷,是生存的残酷,像《许三观卖血记》里,卖血是为什么?就是为了过一次好生活,许三观想吃红烧肉就去卖血是生存的残酷;张贤亮的小说写了很多吃不饱的痛苦,这些都是基于生存,而曾广贤的残酷是在于精神困境。你发现他有吃不饱的问题吗?没有,他不为吃不饱而痛苦。他是我们在吃饱了以后的困境。 南都周刊:在《后悔录》中,主人公在悲惨命运之外,还体现了一些豁达、大度甚至乐观,那么,这种乐观和前些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里表现“困境中的乐观”,区别在哪里? 东西:《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是因为居住环境狭小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他必须通过调侃来扩大他的精神空间,这和“后悔”是两码事。张大民靠不停说话来释放内心的憋气、居住空间的狭窄,以缓解内心焦虑,自我解脱,而曾广贤总是认为自己话说多了,又害人了,他总是在学习沉默。多年之后,他觉得自己过得不如意,想倾诉,所有的人都很忙,没人愿意听他讲。这就是“没有语言的生活”,他不得不花钱请小姐来倾听,其实,这个听众只想收钱,根本没认真听。我一直喜欢“没有听众的讲述”,早在《没有语言的生活》里,我就写了聋子王家宽,有不少人在他面前滔滔不绝,但是他一个字也听不到。在《后悔录》里,我把这种“没有听众的讲述”放大了…… “电话号码本人物也多,但能叫小说吗?” 南都周刊:《后悔录》在你的写作里算是一种突破吗?对你个人的意义何在? 东西:《后悔录》应该是我的一种突破。首先,我塑造了一个人物,发现了他的内心秘密,那就是无穷无尽的后悔;其次就是完成了上世纪70年代以来情感变迁的梳理;再就是让小说回到了故事,让语言准确、干净。这部小说我改了3次,看了六七遍,光是开头就开了6次,最多的一次开头到达三万字,后来全都推翻。第一章三万字,我从头到尾朗读了一遍。 现在,这部小说有了较好的反应,基本上达到了我的设想。我希望我的讲述能使读者麻痹的神经受到刺激。如果能达到这个效果,我的小说就有价值了。 南都周刊:我注意到近年来有几位作家都把写作的年代放在六七十年代,你也是这样,这说明什么问题吗? 东西:我的写作会在60年代到90年代之间停留一段时间。这个年代是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变化的年代,其间,人的变化是最大的。目前,作家对这段历史写得还不够大胆、不够深入。我又正好是这个历史阶段中成长的,对这段历史记忆深刻,觉得还没有写够。诗人杨克曾跟我交流:如果今天的作家还在完成沈从文的任务,那就是作家的失职。我不喜欢沉溺于假想的乡村和风景,用童话来自我安慰,那是旅游文学,不是真的现实。桃花源和香格里拉当然是一种写法,但不能天天写,关键是写人的心灵,而不是外在的风景。余华、毕飞宇、包括我,在去年推出的小说里都不谋而合地写到了六七十年代,说明这一批60年代出生的作家开始正视他们成长的时代了。 南都周刊:你在两部长篇《后悔录》和《耳光响亮》里,都使用了一种较大的历史跨度,你觉得你有史诗意识吗?你的写作比较个人化,以后会尝试一种宏大的叙事方式吗? 东西:没有。我最讨厌史诗小说,好多评论家找不到小说的优点了,动不动就给小说戴上“史诗”的大帽子。这类小说的特征一是跨度三十年以上,二是写家族(而且大都是三个家族)或乡村,三是大段大段不着边际的议论或者风景描写。里面没什么细节,人物也打动不了我们。有的评论家把“人物众多”当成史诗小说的优点,可是电话号码本人物更多,我们能叫它小说吗?你看卡夫卡的《城堡》、《审判》写得很简单,单线条,可这是多好的小说!好小说的标准是震撼心灵,不是什么虚假的“史诗”。读这样的史诗,我还不如读历史书。有的史诗小说我读了十万字还没有看到一个让人记住的细节,通篇就像一个故事梗概,把当时的历史背景全都写了,却见不到丰满感人的人物,主人公就像一个导游。这样的小说是不是有价值?如果要我写风景,写闲笔,我可以一写就是几千字、几万字,但读者有没有耐心?和我们的心灵有没有关系?如果构造很大,却没有人物的心灵,那有什么意义呢?好小说没有模式,小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卡彭铁尔说:“当小说不再像小说的时候,那就有可能成为伟大的作品。”起码到目前为止,我尚没有一个写作宏大结构的小说的想法。如果一个作家从南海写到北疆,从东海写到沙漠,你以为这样就写得很宏大了吗?不,还不够大,最厉害的是写出真正宽广的内心。因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心灵”,我是往内心挖掘,而不往外部扩大。 “我的小说被改编是一种偶然性” 南都周刊:你同时也是一个编剧,在写作《后悔录》的时候,你会在潜意识里考虑如何才能使它更易于被改编成影视作品吗? 东西:没有。如果我要投影视所好,那我就不写这么敏感的年代,也不会把人物的命运写得那么悲惨。这些显然不是为了改编而写。 南都周刊:你的多部作品都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你觉得这些被看中来改编的小说是否有什么共同点? 东西:我写作时不会考虑改编。《没有语言的生活》是1996年在《收获》上发表的,今年才改编为电视剧,中间隔了十年;《耳光响亮》是1996年《花城》发表的,2003年改编,隔了7年;《我们的父亲》是1994年在《作家》上发表的,2005年改编,隔了11年。我的小说能被改编,是我偶然碰到了一个另类的制作人南北。南北拍了我的《耳光响亮》、《姐姐词典》、《我们的父亲》,他对改编小说的要求就是有思想。我那些被改编的作品都是因为里面有今天我们还需要思考的东西。像电视剧《响亮》,就跟那些流行的三角恋、调侃是不一样的,它是人物的轨迹,是女人的悲伤,美的被破坏。我的小说被改编是一种偶然性而不是必然性,否则我的小说一写出来就会被人改编了,就不会都要等到十年以后了。 南都周刊:编剧的工作对你的小说写作有影响吗?起的是阻碍作用还是推动作用? 东西:编剧可以让我的写作有画面感,有画面感的小说,起码可以把读者带到现场,是一个好事。写小说需要综合素质,能有写剧本的经历不是坏事。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只做一件事,写写小说,再写写剧本,挺好的。我觉得写剧本对我的小说也有帮助:一是锻炼耐力。写了二十集电视剧的剧本之后,再写长篇就不觉得长了。耐力不够常常导致作家写作疲软。二是能锻炼塑造人物的能力,影视剧作要求人物生动,拿这种能力来写小说是有益的。三是锻炼情节的推动力。我们经常看到不少小说总是在小事情、小情调上打圈,但剧本如果这样写,人家马上就不看了。四是写好台词能锻炼小说的对话。写过剧本之后,我就不会在小说里说废话。剧本里某个人物一拍桌子,镜头可以马上切换,不必再说一句“我反对!”那是多此一举。有些作家认为写剧本会坏了自己的手,那是因为他没有认真地写剧本,而是为了挣钱。只要是认真去写作,不管是什么艺术形式都能锻炼人。(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摘编) 《后悔录》写了一个朴素的小人物曾广贤。在禁欲的时代,他因为无知和恐惧,错过了向他大胆表白的少女;但活跃异常的欲望煎熬,让他蒙着眼睛进入仰慕的女人的房间,什么也没有干却被诬告成了强奸犯。狱中十年,隔着铁窗他倒是获得了坚贞的爱情。出狱后性和爱情对于曾广贤依然是海市蜃楼,因为他的人生,成了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后悔。他的一生就活在这种道德和欲望的挣扎之中。 东西,原名田代琳,男,1966年3月出生,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根据该小说改编的电影《天上的恋人》获第十五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主要作品有:《后悔录》、《耳光响亮》、《没有语言的生活》、《我们的父亲》、《不要问我》、《我为什么没有小蜜》、《猜到尽头》、《东西作品集》(四卷)等,现为广西民族大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