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渊：百里云水千秋情谣

　　【作者】胡一渊（台北）

　　 当年国共纷争留下来的情天恨海，伴随着一代中国人度过了他们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和思念成灰的后半生

　　国际先驱导报文章 大陆所拍摄的反映普通人在国共分合大背景下生存的电影，在台湾从来都是被视作政战片而受到严格限制的。但是近年来这样的限制的确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因为两岸影人的合作正在日渐深化，内地、台湾、香港三地资方、影星在同一片场出现的景致也司空见惯。三方合作的《云水谣》便是这样一部电影。

　　《云水谣》不是一曲孤独的歌谣。这种隔绝百里云水的爱情悲剧，即便在我的身边长辈中也常常可以看见。我家的一位老人，曾经是国民党湖北籍的高级将领。在3年国共战争的最后关头，不得不抛下妻儿孤身来到台湾。之后听到大陆对国民党将领家属的种种传闻，又听说妻儿皆没，只好含泪再娶。而当他在台湾的子女重返故土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老妻整整半个世纪都没有再嫁。临终之际，老妻还在思念这位从政治到生活上，都已经形同陌路的前半生夫婿。

　　这样的故事在台湾的眷村中，更是比比皆是。当年国共纷争留下来的情天恨海，伴随着一代中国人度过了他们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和思念成灰的后半生。来台的多是儿郎，在大陆的多是妻女。当然在政治运动中，望夫石上的女儿，可能会收藏起自己全部的思念；而花花世界里的儿郎，也有理由安顿好自己的后半生。但是这些都不意味着，他们会忘记曾经许下的海誓山盟。

　　两岸政治纷争中的遗存问题里，传统因素占据了很大的比例。这就是为什么海禁初开，台湾赴大陆的首批人士中，60岁以上的就占了一半。他们是要寻访他们的故旧、找回他们的情爱，也去看看那个他们从民族情感和意识形态上先后保卫过的土地。前者他们胜利了，而后者他们失败了。仅仅就这个理由来说，两岸割裂半个世纪，割裂不了中国人之间的情和爱。而这种情感上纠葛的力量，要远远大于政治上的宣示意义。无论当年对错，但是在半个多世纪以后，怨恨消弭了，只剩下思念存在百里云水间。

　　这不是一代人的问题。虽然大多数当事者已经驾鹤西去，留下的只有故事，但是他们所形成的两岸文化联系，却不会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失。他们会把故事讲给后人听，他们会给后人留下大陆的全部记忆，甚至他们也会让后人亲身体会两岸政治究竟应该继续争执、还是化敌为友。虽然多数年轻人已然体会不到那种抛妻别子的痛苦，但是当他们面对老人们思念的土地，面对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情缘联系的人们，这种震撼是一生的。

　　在台湾社会议程中，与大陆关系历来都作为政治问题区处。虽然不能否认两岸关系的浓厚政治意味，但是在现状下求发展，淡化政治谈情感是解决两岸问题的不二法门。必须承认，半个世纪的政治争论和体制差异，决不会简单到在口头宣传中就消失，民众也不会因为两岸的政治表态，就轻易放弃自己的印象。但是承认彼此在情感、血缘、文化和归属上的同质，却是两岸从来没有放弃的传统。也正因为这样，两岸近年来的文化互动日趋频繁和深远。

　　更值得欣喜的是，两岸文化人在这种传统的维系方面居功至伟。在这个方面，台湾思乡的歌曲流到大陆，大陆历史的巨作震撼台湾都是常事。时至今日，两岸文化人已经不满足于喃喃自语，或者向隅独坐，他们想要合作来展现两岸历史中最感人或者最惊心动魄的一幕。这种影视作品的拍摄，带来的不仅仅是票房的扩大，也是文化人在彼此领域中影响力的提升。这既是市场的魔力，也是文化的神奇，更是情爱的诱惑。

　　有趣的是，我家的老人将情爱洒在海峡两岸，而我家的晚辈中也有这样的后起之秀。一位娇小女士在上海求学，却结交了一个大陆男友。两人正在如胶似漆中，甚至不少如《云水谣》这样的影片，也是他们在上海的私业小贩处低价买来，再送给我们夫妇的。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老人们的遗憾，而我们则知道这样的故事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