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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富翁》在巴西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7月27日11:06  南风窗

  《贫民富翁》在巴西

  ——关于贫穷和治安问题的黑色隐喻   沈旭晖

  电影《贫民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扬威奥斯卡后,不但成了西方的文化现象,捧红了一批印度新星,产生了无数花絮,更因人情冷暖一一齐备,在中国和邻近地区也成了热门话题。连锁效应下,第三世界贫富悬殊和治安等问题忽然得到国际观众关注,善心人都在想如何改善印度这类国家的困境。可惜问题的多面性,并未真的随电影的讨论而展开;这电影的商业计算和奖项计算,也刻意让更深层的社会矛盾被排除在讨论范围以外。

  事实上,在政治学发展理论研究视野内,比《贫民富翁》更能揭示冷峻社会现实的影片,早已诞生在与印度同为“金砖四国”之一的巴西。《无主之城》(City of God)和《精锐暴队》(Tropa de Elite)都是以巴西同一贫民区为背景的著名电影。从中可见,类似区域面对的问题比《贫民富翁》好莱坞式的图解要广泛得多,巴西治理贫困和黑帮的经验教训也值得印度借鉴。首先值得研究的,是关于贫民区居民不愿黑帮与政府停火的悖论。

  离不开黑帮的“山顶国”

  在东方,习惯把居住在山顶的人视为“上等人”、富翁,但巴西的常态却刚刚相反:1960年代开始,在里约热内卢等大城市,当地大富之家都集中在山脚居住,贫民反而住在称为“野花”(Favela)的由政府分配的山顶贫民区。这是因为,不少巴西人由农村投奔城市,只能住在城市外围,同时市内贫民也被“淘汰”、逼迁到山顶,形成市内愈高愈穷、市外愈远愈穷的经济怪圈。这些贫民区和险要的自然地势相结合,令它们比其他国家的贫民区更易变成三不管的独立王国。

  从上述巴西电影反映的真实情况可见,那里的黑帮大佬实行“高度自治”,连正规巴西警察落了单,也不敢进入黑帮地盘;勇于进入的,又几乎全被黑帮收买。就政治学角度而言,某种程度上,能落实有效管治的机构,已可称之为准政权。巴西存在不少“山顶国”,这是不能隐瞒的现实。反而巴西国家宪法提及的人权、公民、选举、自由,对贫民而言,却不一定是有效管治的真正组成部分。

  更骇人的是,上述电影在实地拍摄期间,申请拍摄的对口单位也是黑帮,而不是正规政府。来自巴西贫民区的著名黑帮“首都第一司令部”,近年就曾多次发动对圣保罗州的正规袭击,形式甚至仿似是“国与国”的宣战。然而巴西贫民“国”的秩序,和意大利黑手党在西西里岛建立的黑色秩序一样,对区内平民,倒并非一无是处。区内虽然弱肉强食,居民却不一定希望黑帮和政府停火。

  根据政治心理学的组织过程理论,恐怖/犯罪组织为了延续自身的生命力,每每在决定停火后,反而对内部成员倍加严苛。例如每当爱尔兰共和军(IRA)和英国政府停火期间,只能忙着不断捉内奸,就是为了让组织的准战争机器继续启动。但只要这些组织继续和政府对峙,居民就成了这些组织的有机力量,恐怖大亨/黑帮大佬们,就自觉有“责任”保护居民,维持区内一般的治安。例如居民生了病,黑帮一般会有专人负责医治;小偷在他们的地盘出现,“领导人”也会喊捉贼——当然,动机都毫不崇高,只是为免小事变大、打草惊蛇而已,但起码有点管用。反而每当政府进驻后,集团式贪污就变为常规的白道秩序,对居民而言,损失可能更大。何况巴西贫民只要在贫民区住满5年,即可合法拥有所住土地,两害相权,他们反而担心换了“管治”,送狼迎虎,一切要推倒重来。而要根治贪污等政治问题,他们认为几不可能。这恐怕是事实。

  卢拉“派糖”两面不讨好

  巴西政府过去一直不明白一般平民何以甘愿忍受在黑帮统治下生活、抗拒政府帮忙,直到近年左翼政客卢拉当选总统,才开始扭转从精英俱乐部望向贫民山顶的想当然。然而,卢拉的上台,同样带来另一篮子的悖论,反映所谓的“贫民富翁效应”,并不容易找到解决发展中国家贫民问题的答案。

  作为来自贫民区的过来人,卢拉长期担任左翼工人党领袖,哥哥又是正牌共产党员,卢拉多年屡选屡败,原本被一般评论家当作不可能当选的候选人,直到2002年向现实政治妥协,宣布改走“第三道路”,才以主流姿态当选。在保持国际经贸繁荣的前提下,他开始了大刀阔斧的社会福利派糖计划,宣布对贫民区居民发放综援和食物补贴,由国家兴建公营房屋,容许地方搞部分自主的“参与式预算”,是为“零饥饿计划”。这对实行新自由主义经年、曾为美国自由主义重要盟友的巴西来说,可说是划时代的。

  但卢拉的这些行动,很快变得两面不讨好。一方面,卢拉从前的共产党、社会党战友批评他“出卖理想”,认为卢拉派糖时,并没大举打击企业利润,出发点和一些企业赞助政府熔掉贫民私藏的武器一样,只是宣传伎俩而已,而且对国际金融业的妥协不比前任少,及不上同属左翼出身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另一方面,巴西传统右派或新自由主义者自然对左翼政策不满,在拉美势力庞大的天主教会,也公开反对卢拉的社会福利政策,认为这会减低贫民的上进心。结果卢拉的扶贫政策,反而比从前的右翼总统在位时,激化了更多社会矛盾。

  类似现象,也出现在玻利维亚、阿根廷等近年上台的左翼领袖身上,毕竟当地民众和部分精英对“第三条道路”的概念,始终都未能完全掌握,依然较习惯二元的、非黑即白的民粹世界观,这样当地就比其他国家更易因为社会阶级而分化。难怪不少学者近年开始把巴西等南美国家称为“阶级隔离的国度”。

  无土地运动:当贫民与贫农联合……

  巴西的城市贫民本来相对独善其身,但自从卢拉政府间接激化了他们的阶级属性,巴西的贫民和贫农就偶然开始联合行动。在前述贫民区国中国以外,巴西贫农亦可算是国内另一个国中国,组织颇严密,最著名的组织包括了“无土地运动”(MST)。“无土地运动”可说是墨西哥“萨帕塔游击队”的反全球化兄弟组织,它不但要求政府赔偿农民/原住民被地主/企业霸占或自然荒芜的土地(须知巴西3%的精英人口占去了70%土地),还将土地问题变成以“土改”为口号的政治运动。

  “无土地运动”成员多达百万,拥有无数合作社、互助基金、民间记者一类自治实体和附庸,远比已式微的主流拉美共党人多势众,甚至比黑帮更声势浩大,且具有意识形态的整合性。贫民和贫农联合一起,还不是巴西政府的忧虑所在,因为两者本来就是执政工人党当年在野时的坚定反右盟友。但一旦“无土地运动”的组织者改为和贫民区的黑社会毒枭相结合,理论上,受害人的组织却不难变成逼害人的组织。届时,它说不定有潜力成为哥伦比亚毒品王国那类有意识形态基础、有左翼组织规模,还能效法全球化时代网络式结构的组织。两者互补,足以让巴西的“大国崛起梦”灰飞烟灭。

  警察滥用暴力,民众拒绝禁枪

  《贫民富翁》的印度黑帮占戏颇重,童党枪支问题亦为当中副轴,甚至成了主角兄长首尾呼应的道具。类似情形,同样在巴西贫民区普遍存在,这也是《无主之城》、《精锐暴队》等电影反复探讨的。

  巴西近年是全球枪击谋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一度每年有逾4万人死于枪械案件,这比率甚至和战火连天的伊拉克不相伯仲,可见贫民区内黑帮内战的惨烈。吊诡的是,4年前巴西曾举办反持枪合法化的全民公投,却有2/3国民投票反对。表面上,巴西反禁枪人士的逻辑,和那边厢的美国枪支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大同小异。美国每出现一宗致命的校园枪击案,社会都会冒起一股禁枪热,美国枪支协会却总能反其道而行,宣传说“只要我们提供一人一枪、连小孩也有枪,枪击案在造成重大伤亡之前,行凶者就会被其他持枪者自卫杀掉”云云。但骨子里,巴西人反对禁枪的理由、逻辑,实在和美国一类发达国家大为不同。真正的关键,不过是贫民信不过合法持枪的警察,因为过去数十年,巴西警察习惯严重滥用暴力,经常随便开枪。尤其是在军政府执政期间(1964~1985),巴警贪污、胡乱鸣枪交差当作执行任务的事实乃有目共睹,军方却无意整顿内部纪律。巴西人民情愿像瑞士那样,人人持枪自卫,针对的自然不单是黑帮,而是包括了以“反黑”为生的人。这情形在军政府还政于民后依然如此。

  既然巴西人民否决禁枪,民间枪击案又异常严重,支持禁枪的有心人唯有采用“曲线禁枪”的方法,希望市民自发、自愿地交出枪械,例如联同大企业推行“旧枪换钱”计划。虽然成效有限,而且收到的枪不少早已成废铁,但计划还是被广泛报道。为了达到进一步宣传的效果,这些由民众自愿集结而来的旧枪会被集体熔掉,再被制造成新的标志性庞然大物,就像当年秦始皇熔掉天下兵器、铸造十二铜人那样。

  不过巴西制造的不是示威性的铜人,而是铁秋千、铁滑梯、铁摇摇板之类强调“和谐”的儿童玩意。将这些玩意聚在一起,就是一个个另类儿童游乐场,表面上也深具警世效用。但不要以为赞助“游乐场”的企业,并没有利益计算。毕竟造枪、卖枪已成了巴西经济命脉之一,赞助熔掉武器建造公园的企业得到知名度后,再得到的商机,往往还是与枪械循环工业有关。例如枪械制造商会通过和这些“良心企业”合作,来改善社会形象;而改善社会形象的目的,正是继续大量造枪。

  贫民区童党以谁作榜样?

  举一反三,要在印度孟买贫民区杜绝枪械问题,同样不大可能。但与巴西相比,印度的枪械罪案问题相对轻微。毕竟印度没有受过军政府统治,历届政府都只是倾向贪污,没有产生铁腕传统,无须公然纵容军警来巩固政权;就是姿态最强悍的国大党总理甘地夫人,和靠民族主义起家、并暗中支持民兵的人民党总理瓦杰帕伊,也没有令印度变成单一性的军管国度。纵然印度警局还是会像《贫民富翁》显示的那样,会用电刑一类私刑,也会敲榨百姓财物,亦会对民间暴力无动于衷,但总算还未完全沦落至兵匪合一的局面。无论印度怎样百病丛生,在“金砖四国”中,它是唯一没受过威权管治的国家,黑帮“国中国”的现象也相对比巴西有解决希望。这和它的社会问题发展模型,也是息息相关的。

  当然,世代贫穷、世代罪恶不应是不可改变的。不少世界级巴西球星都是在《无主之城》那样的贫民区长大,理论上,应为区内贫民提供了最好的上进样板。但现实有时却往往相反。近年最著名的里约热内卢贫民区出身的巴西球星,当首推在意大利国际米兰成名的阿德里亚诺(Adriano Leite Ribeiro)。他年少时在贫民区被姨妈带大,唯一嗜好就是踢足球,幸运地被球探发掘,辗转投身欧洲大球会,成为亿万富豪。这励志故事的最大问题,是阿德里亚诺的致富过程,贫民区的同龄友人皆未亲眼目睹,总以为是单纯幸运,但他成名后的挥霍、滥交、今非昔比,却一一呈现在国人眼前。

  贫童往往情愿投身于视线能及的牟利职业,即随时可“创业”的贩毒,因为贩毒致富的过程是能见度最高的。何况好些拉美一线球星都是公开的瘾君子,甚至是哥伦比亚传奇人物希基达(Rene Higuita)那样的贩毒大佬。旁观者不清楚,以为球员再富有都只是毒犯的走狗。毕竟他们也懂得或然率,知道自己成为《无主之城》的黑帮领袖李斯的可能性,总要比成为球星阿德里亚诺为大;他们成为李斯助手的利益,又比一旦不获任何球会垂青的阿德里亚诺为高。结果,巴西贫民区产生了明星后,反而令区内贫童更爱投入童党、建立黑色秩序。

  前车可鉴,印度政府准备利用《贫民富翁》带来的经济契机、大搞“贫民区旅游朝圣团”之前,应该先把上述巴西电影一并研究。要是不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不晓得黑帮“国中国”的症结在于政府苛政猛于虎,第三世界的贫穷和治安问题,将始终难以解决。

  (作者系香港教育学院社会科学系副教授,Roundtable Network香港社会科学网络理事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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