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版《24小时》

　　撰稿·李伟长

　　剑客以剑传世，画家凭画取名，作家自然得以作品博名声，此为正道。唐朝有个公孙大娘，剑舞跳得好，连诗圣杜甫都曾作诗颂扬，但她剑术就未必佳，真要遇到几个使刀的强盗，不一定就打得过，因为她是舞蹈家，不是剑客。今朝有个龙一先生，因《潜伏》这一电视剧，名声大振，但我们也得弄清楚，龙一不是编剧，不是导演，更不是演员，他只是一个小说家。我们评判他，自然不能靠看电视剧说话，而是观其小说。

　　我一直在期待龙一的新作品，像期待一个传说中的剑客，用剑术证明他名不虚传，依旧出手不凡。不枉等待，龙一新作《借枪》来了，兴奋中欣然开读，值得推荐，理由有二，一是故事精彩，讲述一个地下工作者被赶鸭子上架刺杀日本人的故事；二是结构新鲜，用的是近乎《反恐24小时》式的故事框架，所有戏份在一天中完成，节奏感极强。

　　小说一开篇，就将一个人逼入绝境。一个地下工作者，因为弟弟行刺日本人失败送掉了性命，上司也不知怎么考虑的，竟然让他继续完成弟弟未完成的任务。可他是个什么情况呢？“他从来也没有将枪口对准过任何人，特别是人的脸，因为那会让他肝肠寸断。”加上视力也差，别说远程射击，就是近距离开枪都未必有把握，甚至心理方面也有问题。他还有老婆孩子，但上级领导不知道，如果他死了，都没有人照顾他们。领导和稀泥不靠谱，战友也靠不住，连个帮忙压住歪把子机枪的帮手还是花钱雇来的。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要行刺日本人，都在翘首以盼，他还没法退缩，不干也得干。他的对手呢？那个日本人，在资源、计谋上都远远超过他。如此悬殊，这个刺杀还怎么完成？是生是死？

　　这就是小说的魅力，龙一的功夫。小说这个开头确实精彩，把人推到绝境。如龙一先生自己所说，“开端通常能够决定这部小说的风格、人物设置和危机产生的合理性与走向，以及它的内容是史诗性的还是心灵史的，或者仅仅是生活的切片。”

　　解读小说，人多嘴杂，不一相同。我从中读出了人的尴尬，赶鸭子上架、悬崖上马不听话的尴尬。剥离掉故事情节，这个小说其实就是写人，写人性的脆弱和复杂，一个人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如何行事，如何进退。同道中人也好，道不同者也罢，人经常会陷入无法周旋的境地。大凡有过足够生活阅历的读者，便能体会小说透露出的无奈——成为他人眼里的演员，别人在旁边看你耍，看你狼狈，看你手足无措，然后欣赏你失败后的尴尬。小说主人公的刺杀事件就变成了行为艺术，民众在看，日本人也在看，除了几个小孩帮忙外，没人插手。

　　开篇之后，情节行走紧张、刺激，围绕刺杀一天中发生的故事，信息密集，有枪声大作，也有儿女情长，有稀里糊涂的领导，也有可笑可气的帮手，还有狡猾奸诈的国民党，犹如一锅炖，齐刷刷一起下锅，各色人等面目一一揭开。看过《反恐24小时》的读者大体也能明白，这样的小说极为考验作者的组合能力，也挑战作者塑造人物的水平。还得是龙一，对小说技巧研究素有心得，知道开了一个好头，如何继续下去，让危机接二连三地出现，不断增加主人公的危险和困难，比如关键时刻主人公的眼镜被人坐坏了，一个本来就有眼疾的人，再没了眼镜，还怎么瞄准开枪？这样的细节让小说在紧张的气氛下，又有了一些轻松的幽默。

　　速度时代，拖拖拉拉玩不转。电影《让子弹飞》出尽风头，故事的快速切换和流畅是一个大原因。《借枪》这部小说节奏感的拿捏上，和《让子弹飞》还真有一拼，《借枪》一路读下来，畅快淋漓，一气呵成，连尿点都不给你。龙一这样的叙事风格深得青年读者的喜欢，也将是未来小说的发展趋势。有故事，还知道怎么讲故事，殊为难得。

　　现在小说家转行当编剧的不少，据说有很多人拉龙一先生去当编剧，被他拒绝。吾为之拍手称快，龙一先生还得继续把小说写下去，怎么改编是编剧的事儿，提点意见倒也可以，千万别掺和进去。如果公孙大娘剑舞跳得好，脱下舞鞋，拿起宝剑真跑去当剑客，结果无非是不入流的剑客多了一个，但伟大的舞蹈家可就真少了一个。这个道理古今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