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师大南昌联合办学 显露教育产业化之危

　　全资校办企业的跨省办学项目，两次遭遇校发展委“打假”；教育产业化之危在两者博弈中显山露水

　　核心提示

　　江西南昌两家以“教育”作为卖点的楼盘均打出了与北师大联合办学的广告，代表

　　开发商赶赴北京，校方有关负责人给出的答复是，海威教育集团是北师大全资拥有的教育机构，发展委则为北师大一个正处级单位。“惟一合法”的办学机构之说仍是悬而未决。

　　而在此前，类似的纠纷已有发生。在两个机构的演变和纷争之后，是联合办学的灰色地带和巨大利益。而在两者的博弈中，教育产业化之危显山露水。

　　北京师范大学的标志性建筑“京师大厦。”该校全资校办企业的跨省办学项目，两次遭遇校发展委“打假”。本报记者韩萌摄

　　3月9日，谢振品找到北京师范大学（简称“北师大”）副校长樊秀萍，向他当面询问北师大海威教育集团到底和北师大是什么关系。

　　谢振品是江西宏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他在3月3日的江西媒体上看到了一则公告，称北师大发展委员会是该校基础教育对外办学的惟一合法机构，并声称北师大在江西省全境没有与任何机构签署过基础教育合作协议。

　　令谢振品着急的是，去年11月18日，他代表公司与北师大海威教育集团签署了“北师大银河城基础教育实验学校”的合作办学协议，并支付了65万元托管费。对照上述公告，意味着与海威教育集团的联合办学为非法之举。

　　在樊秀萍面前，谢振品拿出了所有相关协议和托管费的发票，他期待这位副校长给个说法。

　　当日，樊秀萍给出的答复是，海威教育集团是北师大全资拥有的教育机构，发展委则为北师大一个正处级单位。至于公告所说的发展委为“对外办学的惟一合法机构”，樊表示并不知情。

　　需交待的背景是，也就在3月3日公告发布的当天下午，北师大宣布任命樊秀萍为副校长，海威教育集团隶属其分管范畴；而校发展委则由另一位副校长董奇分管。

　　两个教育地产龙虎斗

　　江西宏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为65万元托管费，城开集团则是直接捐赠200万元。后者讨要说法自然更为急迫。

　　南昌市红谷滩大学城与长堎新区交界处，一个占地1000多亩的高档住宅区———城开国际学园，正在售楼。

　　3月25日，200多市民集聚该楼盘销售中心，参与开发商组织的一个投资创富沙龙。“教育地产”是这个楼盘的一大卖点。售楼大厅里高挂着一幅广告画，主题是开发商江西城开集团向北师大捐赠200万元。

　　售楼小姐告诉记者，北师大附校今后将在城开学园里联合办学，与开发商签署合作协议的是北师大发展委。

　　距城开学园500米，占地1500亩的南昌银河城，也打出了“教育地产”的招牌，如前文所述，开发商江西宏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也将和北师大联合办学。原定于3月18日举行奠基仪式。而代表北师大出面合作的，正是海威教育集团。

　　3月3日，北师大发展委同时在江西《信息日报》、《中国教育报》上公告，声明自己是该校惟一合法的合作办学机构。

　　海威教育集团一位了解江西情况的老师分析，主要是这两个楼盘离得很近，而且都以教育地产作为卖点，就构成了一种强烈的竞争局面。

　　一个细节是，就联合办学过程中支付给校方的费用而言，江西宏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为65万元托管费，城开集团则是直接捐赠200万元。后者讨要说法自然更为急迫。

　　北师大发展委在江西《信息日报》公告称：截至2006年1月18日，北师大在江西省全境没有签署过任何基础教育合作办学协议。而城开集团的捐赠是发生在同年1月21日，公告打假对象自然成了江西宏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我们现在正在打假，对以学校名义合作办学的机构进行整顿。”3月31日，北师大发展委副主任王经涛告诉记者。

　　据其介绍，同样的纠纷早在去年也曾出现。2005年6月8日，校发展委在湖南株洲创办“北京师范大学株洲附属中学”时，发现株洲市亚太国际实验幼儿园也挂着北师大的牌子。“这个幼儿园当时都没取得教育局的批文”。

　　王经涛经调查发现，该项目也由海威集团一下属公司具体运作，于是在当地发了一份公告，“内容和江西这次的差不多。”王经涛说。

　　海威教育集团某部门负责人李方（化名）也向记者承认了上述株洲事件，“当地媒体没有就此进行炒作，所以我们两个机构也没有构成进一步激烈的矛盾冲突。”

　　海威的前身

　　李方介绍，联合办学的市场在2000年相当好，“那些企业家都是拎着几十万元现金到我们这儿，可以当场签合同，当场交钱。”

　　海威教育集团的办公地址设在北师大科技园内。从该校南校门往南，沿一个加油站旁的小路入内，可见一栋两层的办公楼。海威教育集团正是位于二楼。

　　这里的工作人员并无公司管理结构下的职务，均互称“老师”。在前台小姐的帮助下，记者找到了李方。他坦陈自己曾经是在一所中学里做过老师。

　　在北京市、区两级工商局，均无海威教育集团的登记资料。熟知内情者介绍，集团只是一个“壳”，主体为北京师大海威教育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简称“海威教育公司”），并由其投资了数家子公司。

　　北师大发展委副主任王经涛告诉记者，学校仅授权给海威教育公司联合办学资格。现在搞合作办学业务的均为其子公司或关联公司。

　　工商资料显示，海威教育公司成立于1999年10月9日，注册资本500万元，其中北师大出资360万元，自然人孟庆有出资140万元。

　　据了解，该公司是海威教育集团中最先成立的一个公司，目的是利用自身教育资源对外进行合作办学，以此获利。公司的首任法定代表人即时任北师大校长袁贵仁，足见校方对其重视程度。

　　李方介绍，联合办学的市场在2000年相当好，“那些企业家都是拎着几十万元现金到我们这儿，可以当场签合同，当场交钱。”

　　正因为利润丰厚，这家拥有丰厚办学资源的公司一直受到外来资本的追逐。

　　2000年4月，海威教育公司的股权发生首次变动，北京博大高科技发展公司为新增股东，投资600万元。同年5月12月，公司资本公积金是2838.95万元，其中2710万元转赠为注册资本金，使得公司注册资金达到6200万元。

　　在工商资料中，1999年10月到2000年5月海威的资本公积金为2838.95万元。资本公积金是指企业在一年后，据其所得利润重新进行估值。这意味着海威这8个月内利润至少达2000万元。

　　随之另一变化是，副校长戴家干接任法定代表人，并负责海威的具体工作。

　　2001年，海威就自己投资与成都一所中学合办了北师大成都实验中学。“当初我们投了2000万。”

　　在丰厚利润的哺育下，海威迅速地茁壮成长。它有着充沛的资金对外进行投资。工商资料称，海威教育公司2002年对外投资的总额为2259万元，共成立8家子公司。一个规模庞大的集团由此诞生。

　　2002年5月，孟庆有退出公司股东会，其所持股份一部分转让给北师大，另一部分转让给自然人李雪梅。其后不到一个月，北师大又将所持1950万元股权转让给北京长庆元龙科技投资有限公司，该公司法定代表人正是刚退出的孟庆有。与此同时，公司又增加了新股东———潍坊恒基置业有限公司。

　　此时海威教育公司的股权结构是，孟庆有所在北京长庆元龙科技投资有限公司为1950万元，李雪梅为1738.8万元，潍坊恒基置业有限公司为1290万元，而北师大为2521.2万元。

　　有知情人士认为，前三者实际存在关联关系，并为民营性质，他们所持海威股份之和实际代替了北师大的大股东地位。按王经涛的说法是，海威教育集团各子公司“没有给北师大一分钱”。

　　人事变动与清肃运动

　　北师大出版社出资成立的新股东一举将孟庆有等人所持股权全部收购。同样在2003年，北师大高层出现变动。

　　“现在这个市场不是很好了。”谈起联合办学，李方如是告诉记者。

　　事实上，自2002年起，北师大在异地联合办学过程中接连受挫，在湛江、大连办的附属学校相继被人收购。“企业办学有难以根除的弊病，它终究是逐利而为。”王经涛说。

　　清肃从2003年开始。当年1月8日，学校首先从公司资本层面进行调整。一个强硬的新股东北京文苑科技贸易公司一举将孟庆有、李雪梅、潍坊恒基置业有限公司所持股权全部收购。而北京文苑科技贸易公司是由北师大出版社出资成立的。

　　自此之后，海威教育公司成了北师大的全资国有公司。

　　同样在2003年，北师大高层出现变动。副校长戴家干即将退休，海威集团交由副校长郑君礼接任。

　　北师大发展委也正是在北背景下开始筹备，其最初的职责定位是：负责对外筹资、争取捐赠，建立基金会并负责基金的运作和管理，负责与外单位基础教育合作办学的管理，负责学校经营性资产和无形资产的管理。

　　2004年，戴家干退休，随后辞去了海威教育集团总裁的职务。这个职务至今空缺，现集团只有一个副总裁李林宁———他和北师大领导层无任何关系。

　　这一年1月，校发展委正式行使机构职能，王经涛任副主任，负责日常工作。

　　王经涛只有32岁，如今已是北师大一名副处级干部，他为自己在这个年纪所取得的成绩感到满意。“之前，我只是泉州一所中学的一级教师。”

　　2003年前后，北师大组织人员到福建来考察，想办一所附属学校。合作方的学校已经谈得差不多，但在王经涛的极力引荐下，北师大最终与泉州中学进行合作，成立了北师大泉州附属中学。“听说也是个几百万的项目。”李方说。

　　由此，王经涛得到北师大时任高层的赏识，便被招至麾下负责校发展委的工作。北师大熟悉王经涛的老师说，他是名个性张扬的人。

　　“只要我在发展委这个职位上工作一天，我就要坚持北师大只有发展委惟一一个合法办学机构。”王经涛认为，这一点确定不了，联合办学一事就容易出现问题。

　　事实上，在北师大发展委筹备中的2003年，学校已口头收回了海威教育公司的办学资格，转交校发展委。

　　“当时分管副校长对我们说，今后不要在外办理北师大附中业务。”李方也证实中止授权一说，但“那是口头上说，并未有正式书面文件”。

　　从那以后，除了上述南昌、株洲两次事件，王经涛还有一次“打假”经历，“是类似于北师大的一个二级学院运行的项目，办了一所外国语小学。”后来因王经涛的干预而取消。

　　灰色地带与融资模式

　　在校发展委公告上的大部分学校都是民办公助学校。这些学校背后都有一个强有力的企业做资金支持。

　　寻找北师大发展委是个曲折的过程。它不在学校那栋气势如虹的综合大楼里，从门口的门卫到一楼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依稀确定有这样一个机构，但不知道设在哪办公。最后在英东教育楼一层走廊的底端，记者找到了北师大发展委。

　　门号是109，但没有机构指示牌。经隔壁校友会的郭老师确认，记者才推门进去。偌大的办公室有3人在灰暗中办公。“学校为了配合打假，发展委从3个人的编制已增加到了6人。”王经涛说。

　　李方则认为，合作办学背后暗含着巨额利润，这成为校发展委强势收权的真正原因。

　　据北师大校园网站介绍，2005年3月27日，在北师大英东教育楼举行了一场捐赠仪式。广州东莞石竹附属中学筹备组陈俊辉组长致辞，希望该校得到北师大旗下的附属中学、附属实验中学、第二附属中学和实验小学的支持。

　　随后，陈俊辉代表该附属学校将四辆帕萨特轿车赠予上述北师大四所附校。此前，陈所代表的东莞金胜教育投资有限公司已向北师大捐赠100万元。

　　2005年9月，北师大东莞石竹附属学校举行了开学典礼。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郑君礼出席典礼。陈俊辉成为该校校长。

　　“一般都是这样。在合作办学之前，公司企业先捐赠，名目是支持教育事业。捐了钱之后，再来谈具体的办学协议。”一位了解合作办学的老师说。

　　北师大公开的同类捐赠还包括：2005年5月10日上午，北京奥林匹克置业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苏壮强向北师大捐赠250万元。该公司打算在其开发楼盘引进北师大教育资源，合办北师大奥林匹克花园幼儿园和小学。

　　2005年5月，湖南中基教育资源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余年初向北师大捐赠100万元和两辆帕萨特轿车。北师大株洲附属中学在湖南成立。

　　2005年10月，旅罗马尼亚华侨赖飞虎向学校捐赠100万元。随后，北师大瑞安附属中学成立。

　　这位知情人士说，捐赠只是第一步，之后再根据附属学校赢利情况，北师大与之进行利润分成。

　　在校发展委公告上的大部分学校都是民办公助学校。这些学校背后都有一个强有力的企业做资金支持。它们有房产公司、服饰公司、贸易公司和教育投资公司等。其中，以房产公司偏多。

　　“即使没有捐赠，利益的交换模式也可以以其他形式进行。”海威教育集团一位人士说，北师大良乡附属学校的教育服务虽然是该公司做的，但是合同确实和北师大签订的。“良乡中学没有捐钱，而是捐了一块地。”

　　王经涛的解释是，这些捐赠与合作办学没有关系，企业只是支持教育事业。所有捐赠都是用于北师大教育基金会和启功教育基金会的。

　　“其实北师大很缺钱。”王经涛说，北师大1300亩的大校区，冬天用于天然气供暖的费用就有15万。“北师大这个百年名校有那么多退休教职工，那都是负担。”学校每年的财政款项需要10亿，国家只负责其中的55％，另45％需要自筹。“发展委至今为学校筹集到的款项还不到2000万。真是杯水车薪。”

　　产业化之危

　　李方认为，“其实最好的就是将两个机构的资源整合，这或许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怀疑北师大在外办附小是为了图利是幼稚的。”王经涛说，北师大更看重的是名声，“它有更大的雄心，”北师大要打造一个中华名校群。

　　除此，王经涛认为，北师大将带着那么多附校改善整个教育环境，这些附校也能成为北师大教研的实验基地，并且还能解决毕业生就业问题。

　　“其实现在的毕业生就业情况不容乐观。”王说，今年他安排了20名北师大毕业生在各地附校工作。

　　“附中不好办，一不小心就声名扫地。”李方说。

　　他所在的海威教育公司现有80多人，为各个附中输出的师资也就20多人。目前海威教育集团旗下有两所自营的学校，“我们在北师大成都实验中学投资了2000万元，并派了一个校长和四五个骨干老师。”

　　而资料显示，这所学校前两年都是亏损的，2005年基本持平。

　　在李方看来，办好一个附中，必须在北京的附属学校中选派校级领导干部过去。而且必须要配备骨干老师，不然形不成完整的北师大教育体系。

　　但是要找北京的学科带头人过去就难了。“这些老师在北京那么多年了。他们的社会关系网、社会资源都已形成。而且都有家庭了。”对于北师大新签订的近10所附中，李方担心学校发展委在扩张附中过程中很难保证师资质量。

　　说到对北师大选派校长的疑虑，王经涛多次强调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北师大有60多名特级教师，学校还有许多业务能力很强的中层，在王经涛的估算中，以北师大的资源最多可以办50所附属学校。“而现在只有24所。”

　　就目前北师大发展委合作的附属学校中，也不是所有学校都由北师大指派校长过去。如泉州附属学校，北师大就派了一个校长助理。

　　“校发展委今后着重进行办学，海威教育集团则着眼于教师培训。”王经涛这样理解北师大发展委和海威的关系。

　　“这也是海威所希望的。”李方说，海威教育集团早就发现做附校是件很难的事，它的工作重心调整到对各地师资教学质量的培训上。有些地方想要寻求合作办学的，李方都把电话转给了发展委。

　　长期关注此事的《江西日报》“教育周刊”副主编姚文斌表示，3月22日，该报记者曾采访过北师大宣传部负责人，该负责人表示，北师大将就此事进行调查，最后结果将会向外公布。

　　现在的海威还在等待学校最后的决定，对于今后两个机构的职能如何界定，现在李方也不知道，“其实最好的就是将两个机构的资源整合，这或许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同时在等待北师大最终裁定的还有江西宏舜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谢振品，他希望项目能早日运作。

　　姚文斌表示，连日来，南昌不少市民通过报社热线，希望获得北师大就此事的公开声明。

　　■事件进程

　　2006年1月21日，南昌楼盘“城开·国际学园”（左）开发商向北师大捐赠200万元。售楼方称北师大附校今后将在城开学园里联合办学。与开发商签署合作协议的是北师大发展委。

　　2005年11月18日，南昌楼盘“银河城”（右）开发商与北京师范大学签约联合办学，此前，交纳了65万元作为第一年的联合办学托管费。北师大方面代表为海威教育集团。

　　2006年3月3日，北师大发展委在江西《信息日报》公告，声明自己是该校惟一合法的合作办学机构。

　　本报记者 闾宏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