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披露高考满分作文集百分之八九十为伪造

刘加民做客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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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李小萌

高考满分作文集锦

　　中央电视台《新闻会客厅》栏目7月13日播出“编辑披露高考满分作文集百分之八九十为伪造”，以下为实录：

　　李小萌：您好观众朋友，欢迎走进《新闻会客厅》。2006年的高考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关于高考的话题还远远没有结束，现在不少老师、学生和家长都可以在网上或者是书店里看到2006年高考满分作文，但是现在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这些作文80%、90%都是假的。

　　每年高考结束，高考满分作文就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什么样的文章能得满分？对老师、学生和家长有着无限诱惑。

　　但《中学生》杂志的副主编刘加民说，这些“满分作文”百分之八九十是假的，是枪手创作甚至抄袭的。

　　《中学生》杂志在中学师生中享有广泛声誉。而刘加民在该杂志长期从事作文编辑。揭露问题的不仅仅是刘加民，北京一位青年教师向媒体承认，他自己就曾经连续三年为多家出版社写所谓“满分作文”。这些所谓的“满分作文”，会给孩子们带来什么？

　　主持人：这就是中学生杂志的副主编刘加民，您好，欢迎你。你说高考作文满分，现在大家能看到的，80%、90%都是假的，这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刘加民：这是一个非常保守的说法。

　　李小萌：如果80%、90%还保守，那就接近百分之百了。

　　刘加民：可以说是接近百分之百，但是如果我主张的这个百分之百，80%、90%，我可能要承担一个举证的责任，我只能是大概的、印象的，或者是抽样，找我的一线的写手们，一线的作者们，或者考察我认识的、熟悉的那些作书的人，就要做作文类报刊的那些同行们，我知道，他们无法保证他的作文，高考满分作文，还有中考的也可以算在这里边，是来自考场的，不大可能来自考场。

　　李小萌：最初的时候你是怎么发现这里边有问题的？

　　刘加民：我是做作文杂志的，我了解作文，了解我的作者，有的作者主动向我提供目前卖得比较好的满分作文，我要不要，我说我要，我的杂文也是需要发行的，也希望给读者好的文章的。然后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提供过来，我的杂志周期能不能赶得上，他说没问题，高考9号结束，他到12、13号就可以给我，我立刻就产生一个疑问。

　　李小萌：三四天以后。

　　刘加民：三四天之后就可以，实际上高考9号结束，他就可以拿到高考满分作文吗？

　　李小萌：为什么你觉得三四天之后，或者四五天之后，出现满分作文是不可能的？

　　刘加民：因为高考阅卷工作还没有开始。

　　李小萌：一般阅卷的规律是怎么样的？

　　刘加民：阅卷是一个星期的事情，从12号开始到18、19号，今年好像北京地区是20号阅卷结束，22号可以查分，在阅卷的过程当中，所有的阅卷场所都有非常严格的保密措施，连手机都是不可以打的，严格对外交往的限制。

　　李小萌：作为阅卷老师有没有可能以个人的形式把他看到的满分作文带出他的阅卷现场？

　　刘加民：现在是网上阅卷，所有的卷子是放到电脑里面，对着电脑屏幕判卷，可能的渠道就是，如果从现场拿出来，就可以拍照，如果他更勤奋一点可以抄，我估计可能性不大。答案出来了，他不是从考场上拿出来的，而是拿的题目，请学生或者是分布于各地的一线老师，他们找学生，或者编书编刊的主编们自己亲自找人，找学生。我大致分类，高考满分作文一部分是学生，非高考的，没上考场的学生们写的，另外一种是老师亲自写的，因为老师写可能更省事一些，或者是降低成本，所有的稿费就是他的。另一部分，因为这些年高考都是以话题作文的方式命题的，话题作文非常宽泛，非常自由，主题不限，写什么体裁不限，写什么内容不限，三不限以后，所有跟提供的话题沾边的文章都可以当作符合要求的文章。

　　那么高考考场中究竟有没有“满分作文”？

　　(同期)阅卷老师

　　满分作文究竟有怎样的魔力？

　　(同期)北京市特级教师，清华大学附中语文老师赵谦祥

　　对于孩子和家长来说，打着名牌出版社出版旗号、特级教师主编的“满分作文”会给孩子们带来什么？

　　李小萌：高考满分作文这几个字有什么样的市场号召力？

　　刘加民：满分作文是应该从2000年左右话题作文开始，走高考命题形式以后，就成为一种常见的现象，作文可以得满分。而过去我们以为作文不可能得满分，对读者、家长和孩子，他首先就有一个好奇和崇拜，作文可以写到满分的程度，他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好文章呢？他的好奇和崇拜心理就起来了。我早晚也是要高考，也是应试的，我从得了满分的作文里，我学不到百分之百的真传，学不到百分之百的不走样，可以学到70%、80%，也可以得到一个很高的分数，就把高考满分作文拿过来作为他平时练习，揣摩研究的一个范本，他觉得这样可以提高应试，提高复习的效率，提高练习的效率，得到高考高分。

　　李小萌：就像刚才你说的2000年以后，高考的考试方式发生了变化，满分作文多起来了，多到什么程度？

　　刘加民：是越来越多的一个状态，越来越多就意味着假的越来越多。去年四川省出了一个满分作文，引起很大的争议，因为发表的时候出现了八个错字，而评分标准当中说三个错字就可以扣掉一分，这篇八个错字为什么可以得满分，考试院的人出来辟谣说，这个满分不是来自考场，是通过不正当的渠道，或者是根本是瞎编的一种文章。

　　李小萌：刚才说到时间上的误差，这些把所谓的高考满分作文拿出来的人，他们想不到消费者会意识到这个时间不对吗？

　　刘加民：消费者看到的是一个产品，是叫做满分作文的这种作文书，满分作文有一个神奇的魅力，我喜欢它，一般的消费者他不会追究它来自何处。

　　李小萌：而且是不是消费者天然对出版社，对白纸黑字的印刷物就有一种信任感？

　　刘加民：是的。它之所以越来越火，这个现象越来越出现一种失控或者是非常严重的状态，就是因为市场有需求，出版社或者是出版公司抓住了这个需求，更多考虑了经济利益，它反映的不是本年度出题和答题人的状况，它跟考场没有关系，它从这些满分当中也学不到真正的命题规律，或者是将来可以从这边有所发挥，有所借鉴的宝贵的经验，得不到，他得到的只是少数个别主编或者攒稿子的老师们个人的好恶和取舍的标准，这些个人好恶取舍攒起来的作文，但是我们读者不知情，不知道，当成好的真正的考场上的满分作文来学习，全国所有的学生被一些这样的读物去引导，我觉得这个性质是比较严重的。

　　7月12日，北京市高考阅卷组负责人告诉当地媒体，现在市面上所谓的满分作文集全部是“东抄西找”的，市民不可相信。

　　刘加民在工作中还发现，“作文界“除了假高考作文，还有“假活动”和假的作文理念。后者对青少年的危害更大。

　　李小萌：打高考满分作文的假是你的一个切入点，但是你觉得整个在作文领域当中有很多问题，除了我们刚才说的高考满分的假作文，还有些什么样问题？

　　刘加民：现在如果你对作文没有了解，我说起来好像有点吃力，实际上这几年以来，我用作文界这个词，是非常活跃的。

　　李小萌：这个词很新鲜，我们平常听说过文艺界、体育界、新闻界，一旦成为一个界它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组成了，作文界都包括什么？

　　刘加民：它是活跃的、繁荣的、热闹的，它包括教作文、写作文的那些老师和学生，包括作文出版物的这些也算是教育工作者或者从业者，还有一些围绕作文做一些例题开发的，别的相关的服务或者产品，它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链。但是每一个方面，每一个界的一部分，在整个作文界每一个部分当中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李小萌：你所说的这两年作文界很活跃。

　　刘加民：作文比赛，通过作文比赛推出一些作文新星，还有各种各样的大奖赛，用比较高额的奖金奖励这些作文写得好的人，还有各地校园里文学社这几年发展非常快，各个学校的校园文学社的社刊，外观上看不亚于正规的合法出版物，整体看来孩子们都非常热爱、喜欢这个作文，很热闹。

　　李小萌：您刚才在讲到，最近这几年作文界特别活跃的时候，描述了一个现象，就是作文比赛，大奖赛也非常多，奖金金额很高，这算是一个正面的现象还是负面的？

　　刘加民：我跟你讲一个故事，某学生读物的副主编，那是一个专门培养小作家性质的，他跟我说，一个孩子得到了70多个作文的获奖证书，他的家长每次都陪伴他或者呵护他，孩子是一个作文天才，将来可以吃这碗饭，就要高考了，高考之前，他请一直在呵护、关心这孩子，跟孩子保持联系的副主编提提看法，怎么把握孩子下一步的方向，这个老师非常负责地告诉他，或者他不得不负责地告诉他，你的孩子不是一个作文天才，我不得不告诉你，这70个证书是如何得来的呢？首先要交参赛费，入围了以后，会出现一些别的名目的复赛费或者决赛费，或者是什么什么费，授奖的时候你要交一笔来回的路费钱和活动本身的费用，平均下来一个证到手，从参赛开始，到一关关冲到前面，最后拿到证，然后再回家，包括来回路费，两千块钱是个平均数，2000乘以70。

　　李小萌：你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的作文比赛、作文奖项多数是花钱买的？

　　刘加民：我只能说正常的、好的作文比赛，是不收费的，或者收极少极少的费用的方式，因为我们的服务对象是孩子，孩子是不挣钱的，不能因为孩子有虚荣心，孩子缺少鉴别能力，孩子容易被某一些虚的东西诱惑，你找他要钱。同时，你要体谅家长，家长为了孩子是愿意付出一切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心理，就让他一圈一圈，一个陷井一个陷井，或者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把他引下去，掏钱。

　　李小萌：这种目的的比赛，除了他获利手段不正当以外，对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刘加民：我有一个小作者，写作文很好的，他的博客跟我的博客是友情链接的，他在上面有一段我看了一下，他说又收到某某杂志的某某奖项的邀请函了，他下边接的是，我有那么傻吗？然后用一个词，用一个“靠”，为什么老是欺负老实人呢？其实他从自己的遭遇当中悟明白了，所谓的颁奖、授奖是一个什么性质的事情，孩子自己都懂了，那些自作高明的人应该感到羞愧。

　　李小萌：这些不正规的比赛对孩子有什么样的误导？

　　刘加民：我们大人在无形当中垂范一个干坏事的过程，孩子会学着干坏事的过程，孩子知道所谓的荣誉是这样得来的，所谓的好的作文或者好的证书其实并不是因为我写得特别好，而是我愿意给他交钱得到的，这孩子会怎么样呢？他会更加热爱作文还是相反？他从此对人生，对成年人的世界，对我们整个社会的看法是不是会有一些变化？

　　刘加民：比如说由于我们的作文偏离了务实求真的基本理念，现在孩子们错误的作文理念误导成作文是编瞎话，作文是得高分，作文是为了表达一个挫折的主题，编加了爸爸重病，奶奶卧床，我上学的路上遇到了什么车祸，孩子把编瞎话当成了作文的常态，而成为了一个羞耻的事情。

　　李小萌：这不是孩子的错。

　　刘加民：这是被老师或者被作文读物的编辑们误导的错误，今年高考上海的考卷是我想握住你的手，命题作文，应该说比前几次任何的命题都好，说握住我的手，都是有突破的，但是孩子们立刻不约而同地，把我的手握在了她卧床不起的妈妈的手上，说妈妈，我紧紧握住你的手，你要坚强，要挺住，等我从考场回来，考出好成绩来报答你。如果是真实的话我们也可以理解，写自己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情感。但一个考场两成的，20%、30%的孩子们写了相似的话题，相似的题材，我们就知道他是在编瞎话。

　　李小萌：可不可以把孩子们这么做仅仅看成是他应试的技巧，也许他在写日记的时候，写信的时候，或者在网上发帖子的时候他说的还是真心话，这样行不行？

　　刘加民：就是因为孩子编瞎话的水平还是比较低级的，他编的瞎话自以为能感动阅卷老师，大人们看到这个瞎话以后很可笑。第二个觉得很尴尬，一个考场一包试卷里边，有十几篇这样的作文的时候，就觉得很厌恶，他得不了高分，感动不了阅卷老师。他为什么这样做？是他的老师告诉他的，你要煽情，你要迎合阅卷老师在那时那刻的心理，比如他烦燥，天气比较热，他千篇一律，你给他煽情的文字他可能会给你高分，他把投机取巧当成是一种作文训练的手段教给学生，是作文的理念出了问题。

　　假作文，假活动，假理念危害青少年，什么是真的作文？

　　刘加民和他的杂志发起了“新作文行动”，提出“关心作文，呵护成长”的口号。“注现实生活，抵制浮华与乖戾，思考严肃人生，表达真情实感，歌颂真善美，张扬理想主义。”

　　新作文要让孩子们写什么样的文章，这种文章能让孩子们坦然面对考试？

　　李小萌：在你发起新作文行动的倡议之后，有没有人说你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化了？

　　刘加民：我的新作文行动是在3月份开始的，这是一个奇迹，在我的作者队伍里和我的专家队伍里，我发了五百多个电子邮件或者电话或者书信，他们的支持率是百分之百的，他们亲自写声援词，几句话或者一篇文章的。

　　李小萌：对于到9月份马上升入新高三的这批学生来说，他们如果没有听到你观点，按照以前的惯性去准备，觉得针对性、目的性还是很强的，听到你的说法之后也许觉得有短暂的茫然，他们应该怎么做呢？

　　刘加民：我做杂志也是做媒体的，你做电视也是做媒体的，我们媒体的力量就是让受众知道，现在通过我这个事情让他们知道，我们不要过分地崇拜所谓的满分作文，真正好的作文是来自生活，发自真心，是做一个健康的人，正常的人，顺手写出来的开心的一段文字。

　　李小萌：能不能用举例子的办法来说，什么样是性情作文，什么样的是应试作文？

　　刘加民：我举一个例子，去年神舟六号升天以后有个学生写作文，作文题目叫分离，神州六号升天的过程当中，它是有个不断分离的，抛弃一切。

　　李小萌：火箭、助推器这些东西。

　　刘加民：还有分流器、助推器，最后那一部分就是我们要发射的飞船本身，他从这个现象感悟到了我们人生的成长，每个人的成长其实也是这样，不断地告别过去，放弃一些，然后继续前进，再往前，我觉得这是真动了脑子，思考了自己的人生，而且联系现实的时候也非常关注现实的一个新闻事件，一个神舟六号，他表达的是自然而然的、现实的、真实的，而且自己思考出来了。

　　李小萌：不能说这个孩子应试技巧高吗？

　　刘加民：不能说。即使是他应试技巧高，他用我们这种正当的方式去应试，我们也鼓励这种，这种热爱自己的生活，从自己生活当中来发现作文素材，这是我们要鼓励的。

　　李小萌：如果说分离，刚才您举那个是正面例子的话，有没有反面的？

　　刘加民：我现在说学生作文特别流行的一种体叫做装神弄鬼体，特别擅长，把我们的历史名人掌故，以一种特别古怪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就行了。我再举一个例子，焦点访谈，崔永元、林黛玉说一个，孔子说一个，崔永元说一个，再一个什么人说一个，以一个讨论会的方式就结束了，最后一个崔永元说，谢谢大家，一篇文章就完成了。

　　李小萌：你不觉得这是创新？

　　刘加民：我不觉得这是创新，我第一次看就觉得好玩，他把这个玩了一下，是一个游戏，想不出这个孩子是男孩、女孩，他想肯定什么，否定什么，他没有思考，他只是把文字组合了一下，第一次就是好玩，第三次之后就是厌倦。我有一句话就是，虚构总是落入俗套，真实总是能够变换无穷，魅力无比。

　　李小萌：作文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应该起什么样的作用，表面上看其实好像是一种技巧，一种表达能力的训练，实际上应该是什么？

　　刘加民：作文其实是一个人类特有的真诚表达、善意沟通的工具，当您把作文训练当成一种撒谎的训练的时候，对孩子人格的塑造是有影响的，尤其作文，我特别强调作文在未成年的孩子的心灵和身体的成长过程当中的独特意义，它不同于成年人，他是孩子，他写什么，不写什么，他用什么语言去写它，用什么态度去写它，直接影响了他此后的审美观，他的情操，他的善恶美丑的标准的选择，慢慢会形成一个对他心灵的塑造。我们是成年人，他们是未成年人，他们是要呵护的人，我们关心作文只是一个切入的点，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呵护他们的成长。

　　李小萌：您是建议孩子们把那些我们称作为性情作文的东西拿到考场上去吗？

　　刘加民：是的，我现在没法给你展示，其实很多好的作文，都是让你读了怦然一动，让你眼前一亮，你觉得孩子是善良的、正直的、通人性的，你首先为他写的这个事儿，表达措词的方式就已经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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