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教育与学习的革命
记者 俞力莎
1971年,迈克尔·哈特还是美国伊利诺伊州大学的一名学生。那年7月4日,他从一家杂货铺里拿到了一份《独立宣言》,将其中的内容全部敲进了电脑中,然后,在ARPAnet上发布信息说,《独立宣言》可提供下载。有6个人响应了他的号召。全世界第一部电子书就这样诞生了。今年9月,迈克尔·哈特去世,但电子书的世界已经初具规模。人们可以通过Kindle和Nook电子书阅读器、iPhone和Android手机以及个人电脑来看书。
理查德·布兰纽教授在美国赖斯大学教授电子工程学课程,他对学生使用的标准教材感到难以忍受,认为它们不仅昂贵,而且过时。他从开源软件中得到启发:“Linux操作系统由世界级社区内的人们进行开发,保持程序最新,与世界紧密相连。为什么我们不在教材上做同样的事呢?”对高价教科书提出抗议的大有人在。加州理工学院的经济学教授普雷斯顿·麦卡菲认为教科书的内容为了最大可能地迎合市场而逐渐变得弱智,为此,他把自己编写的《经济学入门》一书免费放到网上供学生下载。
比免费教科书更具有话题性的是网络公开课。10年前,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就启动了开放课程运动——“Open Course Ware”,对全世界的学生和教育者提供免费的在线课程。耶鲁、剑桥、牛津、斯坦福等全球200多所名校陆续加入这个行列,并成立了国际开放课件联盟(OCWC)。
在互联网的平台上,“开源”理念带来了新的社会关系以及社会行为,也为个人的学习和教育创造了新的机遇。2007年9月,理查德·布兰纽和其他致力于开放教育资源的组织及个人,共同推动了《开普敦开放教育宣言》的诞生。宣言中说:“这个正在兴起的开放教育运动,把教师同仁之间分享好想法的既成传统与互联网交互式的协作文化融合起来。这一运动依赖于这样的信念,每一个人都应该不受限制地享有使用、定制、改善和再发布教育资源的自由。遍及全球的教育工作者、学习者以及其他享有这种信念的人正在聚集起来,个个努力,使接受教育变得更容易,而且更有效。”
如今,互联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学习环境,一场学习的革命悄然进行。
新浪教育频道总监梅景松
三联生活周刊:新浪公开课目前的推广情况如何?
梅景松:2010年8月,新浪推出了一个国外名校公开课精选系列,在网友中反馈极佳,因此今年3月开始,正式推出了公开课频道。目前有3000多个公开课视频,其中已有中文字幕翻译的1500多个。目前公开课频道除了汇集国外名校公开课系列、名人演讲系列外,也已经与国内名校开始了合作,像首批上线的是来自复旦大学管理学院的精品课程。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看好公开课的前景?
梅景松:根据我们的调查,95%的网友认为观看国外名校公开课有助于外语学习,留学人群的壮大是公开课能够被炒热的一个重要原因。与此同时,随着国内高校加入这一行列,还可以发掘国内的优秀师资,比如“史上最牛历史老师”袁腾飞受到追捧,就是因为他的讲课视频得以在网上流传。
三联生活周刊:如何定位公开课的受众?新浪公开课频道的人气榜上,高居榜首的是哈佛大学的幸福课,另外,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导论、普林斯顿的人性课、哈佛的公正课也都出现在榜单上。这反映了什么?
梅景松:主要的受众是学生与白领两大群体,其中前者的人数占到60%至70%。人气榜是由点击率决定的,学生群体比较偏好技术类的课程,白领则更推崇人文社科类的课程。关于人类信仰和心理建设的课程确实很受欢迎,但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些课程适合所有人群。但是,从我们的翻译进度投票区可以看到,有许多人认为比较冷门的课程实际上有很大的观看群体。在我们的一次投票中,曾经有3.6万多网友要求翻译一个关于网络软件制作的课程视频。
三联生活周刊:公开课的局限性是什么?
梅景松:学习还是需要强迫性的。公开课更多的是一种具有观赏性的课程,一个有23节课的课程系列,几乎没有人能坚持看到第5节。我曾经对耶鲁的罗马建筑课很有兴趣,但是也没能把所有视频看完。如果能够有一些线上交流的配套内容,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善。公开课的价值在于,让更多人开阔眼界。
BBC环球大中华区副总裁张国礼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理解纪录片所承载的教育性社会功能?
张国礼:延续教育、终身教育很重要。我们现在的很多节目其实就是一种软性教育的载体。我们讲了很多生活中的知识,比如有研究食物中的科学的纪录片《Science of Food》,还有在《In Search of Profession》系列中有关于如何用科学的方法使食物更好吃的内容。另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英语学习。
BBC纪录片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拍摄团体来自专业领域,具有专业人士转变为媒体人的背景。我们2006年推出了一组纪录片《Planet Earth》(国内翻译为《地球无限》或者《行星地球》等),花了5年时间,用了1000多万英镑,到全球200多个地区进行拍摄。
三联生活周刊:BBC纪录片如何通过互联网获得更新的发展空间?
张国礼:互联网的发展带动了新的点播服务的兴起,衍生了新的产业。BBC的片库中有包括纪录片、电视剧等在内的6万个小时的片源,我们把其中已经审批过的内容放到网上向观众推荐。这项工作在两三年前真正开始启动。现在国内很多视频网站也开始依照国外视频网站的模式进行运作。去年,我们首先与搜狐视频达成了合作,现在陆陆续续与优酷、新浪等网站也有了合作。
传统产业链中,内容供应商一般都是首先向传统媒体提供内容,然后才考虑数字媒体。但是现在我们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比如在英国做了一个网站叫“BBC iPlayer”,让用户能够在iPad、iPhone等平台上收看节目。此外,从各种电视剧合拍模式中也许可以看到一些新的合作发展方向,估计两年之内会有一些行业的整合。
TEDtoChina执行人王治钧
三联生活周刊:你怎么理解开放教育这个理念?
王治钧:2005年有本畅销书叫《世界是平的》,而开放教育则最好地印证了“世界是平的”这样一个说法。在现在这个年代,哪怕你是生活在大山里或者是农村,只要你有一部可以上网的智能手机,就有机会接触到世界一流的课程或者演讲,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今日之互联网确实是把世界拉平了。
再举个例子来说,2010年比尔·盖茨说:“5年内最好的大学是在互联网上!”而事实上,这个过程可能并不需要5年时间。斯坦福大学在2011年秋季面向全球开设了免费的“人工智能”公开课,这个公开课并不是简单上传录制的视频了事,全球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深度参与:你可以通过网络和斯坦福在校学生学习同样的课程,通过网络提问系统向教授提问,网络学生有一样的家庭作业,可以参加结业考试,最后甚至可以获得斯坦福实验室主任和Google研发中心提供的结课证书。这中间TEDtoChina也通过微博、Twitter等平台发布过这个消息,中国的报名者很多,以至于斯坦福在考虑增加中文字幕。这就是开放教育的最好例子。
我理解的开放教育的特点就是:低成本化(甚至免费)、网络化(全球范围内)、大众化和终身化的趋势。
三联生活周刊:TED演讲的特殊吸引力在何处?你们如何认知将TED演讲作为开放性学习途径的受众?
王治钧:简短,每个演讲最多18分钟,刚好可以利用吃饭的时间看完。演讲的内容非常前卫,很多是最新的科技展示,或者带给我们新的视角看世界,并且哪怕是最深奥的科学,也会以浅显易懂的形式展现出来,这些使得TED有独特的吸引力。
TED演讲的受众是那些有好奇心的人,那些希望从更多侧面了解这个世界的人,那些希望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些改变的人。这个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是如此。在中国的受众也是如此。
三联生活周刊:TED大会策办人克里斯·安德森说,TED要做的是将当代有价值的想法从其原来的狭小圈子里推广开去,如何理解“有价值的想法”?
王治钧:能够改变世界的想法。很多TED演讲不仅仅是台上的18分钟演说那么简单,可能在上台之前,那位演讲人已经花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在做某项研究,台上的18分钟可以说是一个浓缩的人生,哪怕你跟他不是同一个领域或专业,你也能获得一些有益的启发。假如你想自学某样东西,也许你该找公开课,但假如你想知道为何某样东西值得你去学,那就去看TED吧。TED确实是可以培养想法、启迪民智的极好的学习平台。
三联生活周刊:互联网使得开放教育具有了一些特性,如参与、合作、分享等形式的多向流动。单向输出的TED演讲视频似乎在这方面有所缺失,TED在国内的线下活动是否因此应运而生?
王治钧:目前TED线下活动主要是本地化的TEDx活动,这个需要向TED总部申请,由各地的组织者去寻找和发掘出本地区的有故事和想法的人,邀请他们来做TED风格的演讲,讲述他们的故事,而TED“粉丝”可以通过参加这些活动来认识志同道合的人。另外TEDtoChina也在做一些另外的尝试,比如不定期的沙龙活动。近期我们就邀请了MIT实验室第六感人机互动科技的发明者参与我们的沙龙活动,他本身也曾是TED演讲人。随着中国的发展,很多TED演讲人会拜访中国,他们也很乐于和中国的TED“粉丝”分享。
大学公开课的性感与骨感
文 但汉松
虽然《公正》课在互联网上有千万的点击,但桑德尔教授大概没料到自己今年的中国之行会遭遇如乐坛巨星演唱会一般的豪华阵仗。在网易给这门课做的简介中,有一句令人心情复杂的评语:“如果你看过第一堂课,你就会知道,在愚蠢的国内大学教育中,政治学被庸俗和弱智化到了什么程度。”如果稍作引申,近年来走红的西方大学公开课带给中国高等教育的,不仅仅是国外名师的教学风采,更是一面镜子,折射出我们自己课堂的沉闷与无趣。
其实,无论是《公正》还是《死亡》,这些令学生们痴狂的大学讲座的精神之源是在古希腊。这些课程之所以性感撩人,是因为它们继承了柏拉图学园的对话体,教师并非以灌输知识为己任,而意在唤起学生的问疑精神。当然,若再细考,你会发现美国课堂的激情和个性又迥异于拘谨而内敛的牛津、剑桥公开课。这恐怕和北美殖民地的清教布道传统不无关系。美利坚民族在人类教育史上有过一个彪悍的记录:温思罗普1630年才率众来到马萨诸塞湾拓殖,仅仅6年后,他们就建成了北美第一所大学。在政教合一的殖民地,圣坛即教席,教师即牧师。1741年,“大觉醒时代”的乔纳森·爱德华兹曾以一堂题为《落在愤怒之神手中的罪人》的公开课,让台下众人高歌、嚎啕、颤抖、下跪甚至晕厥。
这,就是批判精神与演讲修辞合二为一后,在大学讲坛可以生发出来的知识的力量。不过,你若以为美国大学教室里尽是这类性感的学者身段,恐怕也大错特错。中国的年轻人在收看这些公开课时,很容易对大洋彼岸的高等教育产生美好的错觉,以为在哈佛纪念礼堂里和哲学大师嬉笑问辩就是大学的全部了。其实,即使是这类以通识为主的课程,正式注册的学生所需要完成的阅读量也是相当繁重的,更别说惨烈的论文和考试。据说杜维明先生在这个大教室开讲儒家伦理时,也是哈佛最受欢迎的课程,而要想拿到学分,首先必须读完书单上的12本书,最厚的达七八百页。
另一个关于西方大学公开课的骨感现实是,它并不适合所有中国学生。显然,伦理、生死、幸福这些普适的话题仅仅是大学课程表的沧海一粟,很多专业性较强的课程则需要学生有相当的知识储备和理解力,否则点开它们,你最多也只能当成练习听力的英文材料了。换言之,一门讲《弥尔顿》或《现代诗歌》的课是无法、也不应该像桑德尔的课堂那么有趣活泼的,它们需要你事先花十倍于课堂的时间去熟悉具体的文本篇章,甚至需要预修必要的课程,否则即使有了字幕,也极难进入到讲课者的知识语境和逻辑框架里。
当然,公开课视频只是西方大学课堂的一扇小窗户,我们不在坎布里奇或纽黑文,没有条件像常青藤大学里那些在籍学生一样去按照课程大纲读书、写作业或参加小组讨论。这种围观固然不算真正的课程学习,但却也是大众教育中“有教无类”思想的体现,更重要的意义则在于公民终身学习的习惯之养成。在美国一个普通的小镇上,最好的建筑通常不是市政府办公楼,而是社区图书馆,里面不仅有相当数量的藏书,还有各种文化课程的光盘供读者借阅,从《莎士比亚喜剧》到《流体力学》,应有尽有。目前,制作销售这类课程最成功的公司当属TTC(The Teaching Company),他们的课程库已有近350门课程,主讲人多为美国名牌大学里获得过教学奖的资深教师。
知识,在这里变成了商品,而且价值不菲。若要下载一门47课时的《西方音乐欣赏》的视频,标准售价竟然高达700美元。为了对抗资本时代日益金贵的网络教育课程,美国成为最早开展“开放教育资源”运动的国家。麻省理工早在2001年就开始了开放课件项目(MIT Open Course Ware),到2007年耶鲁公开课(YOC)脱颖而出,这类免费公开课终于借助YouTube等视频分享平台从小众走向了大众,并进而成为炙手可热的网络景观。而在这些课程制作的背后,除了有秉承互联网分享精神的志愿者,更有慈善基金会的财力支持。所有这些,都是今天我们得以不花分文、足不出户地聆听大学名师的际遇因缘。
(作者为南京大学英语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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