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卫生院为何会没落至此

　　人才匮乏：老的流失新的不来

　　20多名乡医因忍受不了清苦的生活，有的回家务农，有的外出打工，一个乡卫生院成了仅剩下院长和一名医生一个护士的‘空壳’医院。

　　蒲城县乡镇卫生院医疗人才的匮乏，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在蒲城县罕井镇东党卫生院的在岗人员花名册上，记者看到6名工作人员中仅有一位具有大专学历，有2位是中专学历，其余3位则为高中学历。

　　而据院长介绍，其实大专和中专学历也是后期进修来的。

　　基层医疗人才的匮乏，使得一些普通病症在基层医院已无法解决。兴镇中心医院一个门外挂着门诊室牌子的办公室内， 记者看到有一个值班表式的小黑板，在值班医生、值班护士一栏里，全部都写着“郭广印”。对此，郭广印苦笑说：“这黑板还是半年前写的，我现在是身兼数职，有一阵我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来过办公室了，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病人。”

　　郭广印告诉记者，他们这里根本分配不来大专学历以上的学生，前年分来了一个卫生学校毕业的中专生，待了半年觉得太艰苦没打招呼就走了。

　　兴镇卫生院现存的6个人中，有4个是管理药房和器材的，只有郭广印和另外一位内科医生有接诊能力。“即便有村民想来看病，咱也没人能给看啊！” 郭广印苦恼地说。

　　贾曲乡卫生院的20多名乡医因忍受不了清苦的生活，有的回家务农，有的外出打工，成了仅剩下院长和一名医生一位护士的‘空壳’医院。每个医生都分管好几摊，尽管各人“兼职”多，但仍然很清闲。

　　23岁的董红一年前毕业于渭南卫生学校，拥有中专学历，她曾在坡头镇卫生院工作过几个月。但她发现在卫生院根本养活不了自己，便很快离开了那里，来到渭南市帮自己的一位亲戚打工。“当时我记得一个妇幼专干一个月最低时才拿到了8元钱，这甚至还不如20年前的水平！”

　　荆姚镇卫生院院长张泥军说，卫生院现在是外科、内科、妇科、儿科都缺人，有的人连执业医师资格都没有，给病人看病时连处方也不能开。

　　他告诉记者，由于卫生院的待遇低，一位会使用B超的女医生以回家带孩子为由再也没来上班，另一位会操作的女医生2003年先是请假，后来干脆也不来上班了。

　　蒲城县卫生局副局长雷法民告诉记者，蒲城县是全国初级卫生保健示范县之一，但即便如此，卫生系统的资金和人才也仍然很匮乏，目前全县一年只能引进1到2名延安大学医学院的本、专科生。县上的政策是只要来就欢迎，但仍然吸引不来人才。到了镇一级卫生院，则连中专生都很难引进。

　　雷法民说，县里引进的本、专科生大多都是业务骨干，一个月收入也能达到一两千元，但仍然有不少人才“远走高飞”，就更别提乡镇卫生院了。

　　据雷法民介绍，近年来全蒲城县23个乡镇医院没有新进一个医科大学生，而几乎每个乡镇卫生院都有不同程度的人员流失。乡镇卫生院目前已经出现了“人员断代、后继无人”的窘境。

　　渭南市卫生局副局长孙希平告诉记者，渭南市农村医务人员流失相当严重，许多农村医务人员因为条件艰苦、待遇低等原因而涌向城市或改行，使农村缺医少药的问题进一步加剧。

　　孙希平说，渭南市县以上医疗卫生机构大专以上学历人员占43%以上，而农村卫生院大专以上学历只占3%左右。从专业技术职务来看，渭南市县以上医疗机构副高级以上职务、中级职务分别占3.19%和17.04%，而农村医疗机构分别占0.43%和2.08%。

　　“目前渭南市一级医院引进人才已经出现了不少困难，根本引进不来较为拔尖的人才，到了县级以下的医院，那则是来一个要一个，但大中专毕业生还是不愿意来，乡镇卫生院就更不用说了。”

　　设备简陋：高压锅算“高级”器械

　　“砖窑7孔、资料柜1个、床头架3副、床板2块、桌子2张、书柜1个、西药架1个。”这就是一家卫生院的“家产”。

　　“这些窑洞是70年代盖的，胸透机是60年代的，化验室还用着一台旧显微镜用老办法勉强做着化验。”在贾曲乡卫生院简陋的门诊室里，张满智给记者一一列举着卫生院设备的匮乏。

　　“既漏雨又透风，这些窑洞都已经成危房了，我们就怕哪一天它突然塌了。”

　　多年来，由于县级财政对乡镇卫生院基本上是‘零投入’的局面，记者所调查的蒲城县数十家乡镇卫生院几乎没有可以使用的大型医疗设备，很多医疗设备都存在“超期服役”的现象，还有少是量乡镇卫生院至今停留在“老三件”(听诊器、体温计、血压计)的水平上，B超、X光机、心电图、显微镜“四大件”则几乎无一家全部配齐。

　　在西兴乡卫生院的医疗器械清单上，记者发现最贵的医疗设备为一台旧X光机，价格为2850元，而最便宜的是一个天平，价格为17.5元。将该医院所有的医疗器械加起来，总资产也不到5000元。而大孔乡卫生院加上房屋和医疗设备的所有资产也没有超过1万元。

　　在马湖镇卫生院，记者只看到了一台布满灰尘的放射机。这台X光机是上世纪70年代购进的，4年前就不能使用了，现在完全是一个摆设。

　　该院一名医生告诉记者，像肺炎、气管炎这类病一般是要经过透视检查后确诊的，但由于无法做胸透，他们只能让患者到县医院去做透视，确诊后再到乡卫生院输液用药。

　　“砖窑7孔、资料柜1个、床架3副、床板2块、桌子2张、书柜1个、西药架1个。”这就是罕井镇东党卫生院的“家产”。

　　“高压锅1个120元、电冰箱1个1600元……”这在大北乡卫生院算比较“高级”的医疗器械。

　　郭广印则告诉记者，兴镇中心医院的门诊楼是90年代初建成的，到现在欠施工队的钱还没有还清。门诊楼从外观上看尚觉得可以，但里面已经破旧不堪。记者在门诊楼里看到，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灰尘，办公室门前挂着的妇科、儿科等牌子东倒西歪，很多门窗上的玻璃已经破碎。

　　据了解，目前兴镇中心医院有着一台坏了的透视机和别人捐赠来的旧B超机，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化验室也早已无人看管。郭广印说，镇上有一些孕妇觉得旧B超机可能会损害身体，宁愿到县上去做B超，所以他们这里根本做不了几例。

　　会诊室里面还摆放着两张病床，郭广印说医院里好多年都没有病人来住院了，最多在这里打打吊针。记者拧了拧会诊室里的水龙头，根本滴不出水。

　　兴镇中心医院的占地面积还是挺大的，科室也分得较为清楚，只是目前这一切都是形同虚设。在兴镇中心医院门诊楼的后面，记者发现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垃圾场，堆满了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在一个医院的院内。

　　据渭南市卫生局统计，渭南市县以上医疗机构10万元以上的医疗设备233台，仅CT就达21台之多，且都集中在县级以上医疗机构。渭南市189个乡镇卫生院没有1台10万元以上的医疗设备。

　　渭南市卫生局防保科科长易新松说，医疗设备配置存在农村不足与城市过剩的矛盾，有的医院不按市场规律办事，不作市场调查，攀比成风，盲目引进大型医疗设备。这种盲目引进和竞争的结果会必然导致大型医疗设备闲置过多，造成极大的浪费。而在乡镇卫生院却根本没有资金来配备基本的医疗设备。

　　乡镇卫生院为何会没落至此？

　　缘何没落：资源不均是主因

　　“我们现在就寄希望于新的合作医疗体制能让乡镇卫生院活过来，要不然卫生院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很显然，由于人才、设备的严重不足，它们在市场化背景下已成为绝对的弱者，政府的零补贴或极少的补贴使他们难以维持，卫生院从而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卫生防疫、妇幼保健等这些乡镇卫生院所应担负的公共职能也在艰难的生存中丧失。

　　记者调查发现，乡镇卫生院还有没有必要存在，广大乡医都曾经在心里盘算过。

　　“我们现在就寄希望于新的合作医疗体制能让乡镇卫生院活过来，要不然卫生院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蒲城，不少乡医都这么说。

　　2002年颁发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卫生工作的决定》指出，乡镇卫生院以公共卫生服务为主，综合提供预防、保健和基本医疗等服务。也就是说，乡镇卫生院不能像医院一样走向市场，这就要求政府财政要给它足够的支持。

　　但现实情况是，蒲城县从2003年以后便对乡镇卫生院实行了断奶，连以前每人每月50元左右的补助也无法满足。

　　“医疗行业不能完全按产业化来办，医院也不应该是一个纯营利的机构。” 蒲城县卫生局副局长雷法民说，镇卫生院承担着农村预防、保健、医疗、康复及爱国卫生等工作，是直接为广大农民提供服务的基层卫生机构，但原有的医疗体系最终被医院的市场化进程打破，乡镇卫生院彻底失去了

　　一位老乡医意味深长地告诉记者，其实政府每年只要投1万元给一家卫生院就可以维持，投3万元就可以发展。但许多年了，政府对乡镇卫生院几乎没有一点补贴。

　　这位老乡医说：“大医院肥得流油，我们承担着卫生防疫、妇幼保健等职能却没有投入，这样强者更强，弱者更弱，怎么跟人家搞市场竞争？我们败落了，农民们不愿意到我们这里来，只能‘小病拖，大病挨，重病才往医院抬’，直接导致看病难、看病贵。”

　　记者了解到，渭南市曾要求加大对农村卫生的投入，保障农村公共卫生人员的经费，定项补助医疗机构基础设施建设、设备购置、人才培养及基本医疗政策性亏损等。同时规定全额预算单位及乡镇卫生院院长、防疫、妇幼专干的工资由县级财政全额拨付。

　　而事实上，目前渭南市所有乡镇卫生院院长、防疫、妇幼专干的工资除华县等3县全额拨付外，其他县(市、区)都没有完全到位。

　　渭南市卫生局防保科科长易新松介绍说，两干一长制度，即乡镇卫生院院长、防疫、妇幼专干制度在部分乡镇根本无法落实。目前实行的新的合作医疗制度，初衷之一就是为了让农民就近就医，把普通病症在乡镇一级化解。但目前乡镇医院的现状却违背了这一初衷。

　　蒲城县乡镇卫生院目前的现状，根本原因还是医疗资源分布不平衡造成的。

　　渭南市卫生局副局长孙希平告诉记者，由于医疗机构实行分级管理的原则，普遍存在着卫生资源配置不合理的问题。渭南市县以上医疗卫生机构资源利用率不足，出现相对过剩的局面，而在渭南广大农村，医疗资源极为缺乏，80%的农村人口只占有20%的卫生资源。

　　孙希平说，目前渭南市各区县至少拥有3所(1所综合医院、1所中医医院、1所妇幼保健院)二级医院、遍布城区的社区服务站和厂矿企业医院。而农村医疗机构稀少，每个乡镇只有1个卫生院，而多数乡镇卫生院已满足不了群众的医疗需求，许多乡镇卫生院由于接诊能力有限而名存实亡。

　　面对基层卫生院资金和人才的匮乏，渭南市卫生局的相关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有些顾虑：“让别人看了说我们是在哭穷怎么办？因为这种状况不光我们渭南有，在全国各地也普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