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复外科院士:使伤者不残 残而不废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09日17:08 生命时报

  中国工程院院士 张涤生

  张涤生,1916年生,我国整复外科学奠基人,中国工程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教授。

  两年前的一个春天,我收到来自苏北泰州一位病员妻子的来信,令我感动不已。这里把信摘录如下:

  2000年11月4日,我永远忘不了这个黑色的日子。我丈夫殷照华骑着摩托车,在距家门口不到200米的路上,被一辆汽车撞倒在地。更为惨痛的是,摩托车起火了,人压在车下被烈火包围,活生生地烧了近8分钟……

  接下来是近两个月的治疗。6次手术:植皮、切肢、切指……整个改变了他的模样,露出一张恐怖的脸:额、面、下巴多处可见白花花的骨头;鼻、耳、唇全都没了,鼻孔里插着胃管进食;两眼的情况就更糟糕了,坏死的皮除去以后,两只眼球凸露在外面,显得硕大无比。到11月24日,眼科医生说:“他的眼睑都烧没了,必须将两眼内膜缝起来保护角膜。”第一次缝上不到6天裂开了,后来又缝了一次,3天后又裂开了……

  好不容易,我们找到上海九院,听说这里的张涤生教授医术高明。

  12月31日早晨,我们来到眼科门诊。医生看了看,说:“你们还是去换角膜吧。”我问:“换上角膜,没有眼睑,能行吗?”他说:“这是个难题。”回到暂留室,我和丈夫的心已一片灰暗,丈夫让我打电话,用救护车送他回家。可我知道,回去后他一定不会好活。我伏在担架边上,心里一片绞痛:这么多天,不是白忙乎了吗?世纪之交的最后一天,看来是跨不过去了。这时,我固执地想:医不好丈夫的眼睛,就死在上海,反正不回去了……

  这时,有人推了推趴在担架上的我,说:“你们等会儿,有位医生马上来。”我仿佛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翘首朝门口盼望着,就一会儿,只见两位医生陪着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医生来到门口。我赶忙跑上前去,旁边的医生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张教授,他来看看你们。”

  积累了57个日日夜夜的焦虑、痛苦、委屈、辛酸在此时此刻一下子都倾泻而出……喜极之至,我语无伦次。“张教授,救救他的眼睛吧,哪怕只能救一只。要角膜,就把我的一只给他,我要他至少自己能走路!”张教授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别哭,别哭,我们会尽全力的!”转身对身边的医生说:“安排他们住下吧。”

  天无绝人之路呀!

  元月16日上午7时,丈夫被推进了手术室。就是这“小小”一刀,可谁也不敢开:偏上,角膜保不住;偏下,什么也看不到。还是张院士一“刀”定音,定下了丈夫今天的路!5月10日,又一令人难忘的日子,打开丈夫封了近4个月的右眼绷带,他看见了!

  读完这封信,相信大家会和我一样受到极大触动。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医生来说,当我们每日为病人诊治时,病人对医生充满了期待和希望。一旦治疗结束,恢复健康,他们会从内心感激医生。也许他们不能像殷照华的妻子这样用美好的笔触来表达,但我相信,广大患者对于忠于职守、勤于服务、敢于担重担、冒风险的医生,永远是怀着崇敬和信赖的心情的。

  回忆起来,这个病人遭遇了严重的烧伤后遗症。特别是双眼暴露,眼珠了无遮掩,视力丧失,仅有轻度光感,并且失去了右手,面颈部、前胸等多部位严重烧伤性瘢痕挛缩。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心里一惊:这么严重!病人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伤口大多尚未愈合,应该算是早期烧伤病人,按道理还应在抢救阶段。通常烧伤病患在晚期伤口愈合后,才来接受整形外科的治疗。

  我又俯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是我平生所见眼部烧伤最严重的患者——眼睑软组织全部丧失,仅存混浊不清的两个眼球浸泡在脓液和泪液中。我将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是否能看见,他绝望地说:“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仅有微弱的光感,视力已丧失。我心里一沉,暗自责怪他们:“为什么没早些来?”也在责怪诊治烧伤医生的失职,没保护好这对眼睛。

  “即使无法恢复其原状,也要竭力恢复其器官功能”。几十年来,为了保住病人的一只手、一只脚,让我付出再多的努力、承受再大的压力,我也在所不惜。想想看,对于一个严重烧伤的病人,再失去双眼,生命还有多少意义!难怪这对患难夫妻哭着说,如果失明,唯一的路就是自杀了。是的,没有比视力更重要了,恢复视力,哪怕是一丁点儿,也能给他生存下去的勇气。我这样想着,心里已开始下决心收治他。

  过去我也多次救治眼部烧伤患者,但那些病例,病人眼睑只有部分烧伤,像这样眼睑全部失去的,还是第一次碰到。乍见到这位病人时,我对如何处理和恢复他的视力,心里也没底。对病人和家属来说,他们在当地医生的推荐下来到上海求治,但均被告知无法医治,觉得剜去双侧眼球是唯一的出路。在求医无门的情况下,找到我,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本能告诉我,病人不能再等了,我必须马上救治。这样,我虽然还没有考虑好治疗方案,但还是决定先收他住入病房。

  这是我从医生涯中的又一次考验。医生在行医的道路上,不可能一路平坦,病人病情千变万化,疑难杂症是那么千奇百怪,医生必须凭着知识和经验,进行正确的诊断和治疗,及时解除病人的痛苦,使之及时恢复健康。但这里涉及到医生的诸多因素,如个人的知识经验、技术熟练程度、设备条件等等。还有重要一点,那就是医生本人是否对病人怀有赤子之心,是否有全心全意的奉献精神及勇于克服困难、敢担风险的无私胸怀。某些疑难危重病人往往介于“可治”和“不可治”的特殊矛盾中,如果医生敢于“跳一跳”,就可以把“果子”摘下来,把“不可治”转化为“可治”;如果不敢正视困难,怕担风险,原来“可治”之症就有可能成为不治之症。有时候,“跳起来”也未必能摘到“果子”,这时就得想方设法,取一块“砖石”来垫脚,或请人托一把,“果子”就可以摘下来,甚至摘得更多些!这就是我很少面对求医的病人说“不”、“没办法”的原因。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接受挑战。这样想,是因为那一年我已经86岁了。当然,如今看来,说是“最后一次”还为时尚早。今年,我的身体状况仍然允许我继续从事着我热爱的事业,并且,还在忙于治疗几个疑难病例,不断接受着挑战。

  当日的白天和晚上,只要有时间,我脑子里都在琢磨救治方案。夜里,我想好了治疗方案,第二天一早又去病房查看研究,推敲治疗细节。可喜的是,经过先后多次手术,终于成功了。病员的视力最后终于恢复到0.3—0.4,生活可以自理,能阅读报纸和观看电视,后来竟回到他原有企业主的位置上继续工作。个人、家庭、事业,几乎恢复到烧伤以前的水平。

  他也和我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几年来联系不断。他时常会打电话来,以前多是我问他的身体恢复情况,给他提些治疗建议。现在呢,他身体状况很稳定,通话内容常常是他在关心我了,经常叮嘱我注意休息,还总惦记着我老伴的身体状况。互相关心、互致问候,我很看重这份温暖的情谊。

  此病例让我体会到,我这辈子从事的这门修残补缺的整复外科何等重要。“使伤者不残,残而不废,使健康者提高

生活质量,增强自我信念”,是我奉行的整复外科学宗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更是工作生活的主要器官之一。失去视力,有时比起失去一只手、一只脚严重得多。医学同道们,请重视这双眼睛!▲(文中部分内容由顾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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