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在派出所意外死亡的六大悬疑

贾金发的亲人带领记者指认贾金发埋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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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金发的死因刑事技术鉴定书

贾金发死亡七年后签订的私了协议

　　同期：中国政法大学刑诉法教授 洪道德

　　没有最后确定死因，没有最后查明死因的情况下，那么他不应该把尸体进行，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进行处理，这不应该处理的，而是应该继续固定和保全的。

　　记者：他们认为他们自己已经把这个死因查清楚了，认为就是冠心病死的？

　　洪道德：他这个认为没有法律规定， 00：36：25如果说认为死因清楚了，那么为什么又要在那样一种状态，用那样一种方式深更半夜的，有点抢夺的这个味道了。00：37：22

　　解说：在郏县公安局运走了贾金发的尸体后，没有把尸体的下落告诉贾家人，这起公民在派出所中意外死亡案的最直接证据，就这样被悄悄地埋进了地下。在贾金发死亡一个半月之后，原郏县公路派出所警察岳建军因涉嫌非法拘禁被依法逮捕。

　　同期：岳建军非法拘禁案检察官 宋国需

　　经查岳建军在给死者贾金发戴手铐，限制人身自由的时候没办任何手续，尽管有冠心病，他死在

　　解说：1987年2月26日，郏县检察院将民警岳建军涉嫌非法拘禁罪一案向郏县人民法院提起公诉，要求依法追究岳建军的刑事责任。而这时，贾金发案件出现了第4个问题：对民警岳建军的刑事追诉为何戛然而止？

　　对民警岳建军涉嫌非法拘禁罪一案，郏县法院始终没有开庭审理。从1987年的3月到5月，郏县法院先后两次将民警岳建军涉嫌非法拘禁罪案的案卷退回郏县检察院，要求补充侦查，两次退卷的原因都是“死者死因不清”。在接到法院退回的案卷之后，郏县检察院的检察委员会进行了讨论，最后达成共识：“岳建军的行为不但构成了非法拘禁罪，而且还产生了严重的死亡后果。。。虽经法医鉴定贾金发是因冠心病而死，但贾是在岳实施非法拘禁行为中死亡的，与岳建军有直接责任，应当依法对其追究刑事责任”。郏县检察院对本案的看法当时也得到了上级主管部门的认同，在案卷中记者看到了一份盖着平顶山市政法委公章的给郏县政法委的信函，上面写着：死因查不清楚，不影响判岳建军非法拘禁罪，可先按非法拘禁罪判处为好。落款时间是1987 年8 月28 日。

　　同期：岳建军非法拘禁案检察官 宋国需

　　这时，县政法委书记王法堂我们的院长检察长贾辽，主管检察长李应瑞由王法堂书记带领到法院，法院主办人赵雪志，主管院长孙玉堂，院长程子敬都在场，但是最终的结果他们还是没有收卷。

　　解说：法院不接收检察院对民警岳建军提起公诉的案卷，案子也就无法进入法庭审理阶段，被害人提出的种种疑点无法质证、民警岳建军是无罪还是有罪都无法得到法定裁判。那么，郏县法院为什么一再退回检察院的案卷，而不对本案进行审理呢？记者找到了当时的郏县法院院长程子敬。

　　同期：记者：那为什么我们法院不接这个卷呢

　　河南省郏县原法院院长 程子敬

　　主要是被害人，死亡者，死者他的死因没有搞清楚，死亡原因不清。

　　记者：那么他的死亡原因不清，妨碍岳建军构成非法拘禁罪吗？

　　河南省郏县原法院院长 程子敬

　　这个不影响

　　记者：既然他已经构成了非法拘禁罪，为什么不把这个案件进行到底呢？

　　河南省郏县原法院院长 程子敬

　　主要是姓贾的死因不清，所以这个案件一直没搞清楚。

　　解说：记者发现：法官的回答绕进了一个有趣的圈子——当记者问：贾金发死因不明，是否影响民警岳建军非法拘禁罪的构成？法官回答说：不影响；而当记者再问：既然不影响岳建军非法拘禁罪的构成，法院为什么还是不收检察院的案卷？法官又回答：是因为贾金发死因不明。对法院这种明显存在矛盾的说法，法学专家明确表示了质疑。

　　同期：中国政法大学刑诉法教授 洪道德

　　就检察院起诉的罪名来看，他起诉的被告人是非法拘禁罪，非法拘禁罪本身的事实非常清楚，证据也很充分，这个情况下在非法拘禁罪之外，去找一些原因，拒绝授予非法拘禁罪的起诉，这对于人民法院来讲，就没有合法的法律依据了。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院长 曲新久

　　因为法律有时候是这样的，许多案件来讲，他不可能查清所有的事实，但是查清的事实你要按照查清的事实来处理，当时法院的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已经查清的事实按照法律来处理。

　　解说：而本案最终的结果是，法院一直没有接收案卷立案审理。此后，由于郏县检察院对岳建军的羁押已到法定期限，必须变更强制措施。于是，在1987年9月5日，民警岳建军被取保候审。此后该案一直被搁置了下来。

　　同期：中国政法大学刑诉法教授 洪道德

　　事件迟迟得不到处理，法院要负相当大的责任，法院没有任何理由不受理这个案件，导致这个案件迟迟不能够得到处理，以至于这个犯罪嫌疑人不断逍遥法外，我不好说法院故意偏袒被告，但是法院的这种做法客观上面是偏袒被告的，是有利于被告的。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院长 曲新久：

　　到了今天，如果法院认定这个案件并不构成犯罪，在目前来讲法院是可以要求，我们讲的，可以要求你要补充材料，如果是检察院坚持起诉，法院是不能够说对不起，我就不接你这个案件，不行的，那法院怎么办？一定要接下这个案件，你可以判无罪。

　　解说：死者贾金发的家人告诉记者，自从贾金发意外死亡、尸体不知去向、对民警岳建军的刑事追诉又迟迟无果之后，他们一家人就开始了四处上访。1993年 10月，在贾金发死亡七年、尸体也失踪7年之后，贾家人的上访终于引起了相关部门的回应。而这次回应也带来了本案的第5个问题：刑事案件为何会由政法委和公安局主持私了？

　　同期：死者贾金发的大女儿 贾春菊

　　就是政法委，郏县政法委来人了，他们告诉我，让我奶奶我们去，然后去解决这个问题。

　　解说：贾家人说，当时郏县政法委向他们表示，可以帮助他们找回贾金发失踪七年的尸体，而且涉嫌殴打贾金发的民警岳建军还愿意赔给他们2万块钱，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在一份私了协议上签字。

　　同期：死者贾金发的母亲 申免

　　他说，这里有协议，你们按一个指印，你们有没有章，按一个指印，你们也不再告了，给你们付俩钱，

　　解说：记者见到了这份协议的原件。协议书上写着这样的内容：

　　一、死者亲属不再要求追究岳建军的刑事责任。

　　二、由岳建军方一次赔偿死者亲属的老人赡养费，子女抚养费，生活补偿费共两万元整。

　　三、死者尸体从郏县向宝丰起运埋葬招待等费用两千元整，由岳建军方一次性支付。

　　四、上述费用总数两万两千元整，由岳建军方一次性当面付清。

　　五、以上协议从达成之日起一次性到底，双方永不翻悔，协议书一式三份，由死者方、岳建军方，郏县委政法委三方各持一份。

　　解说：记者看到，这份协议的原件就写在印有郏县政法委字样的稿纸上，协议书上醒目的盖着郏县政法委和郏县公安局的公章。郏县政法委和公安局怎么会出面调解一起未了结的刑事案件呢？

　　同期：记者：这种刑事案件是否可以用私了的方式去协调？

　　河南省郏县原政法委书记 王法堂：

　　那应该说是不准许的，当然是不准许的，应该说是构成犯罪就按法律办，构不成犯罪的就做其他方面处理，应该是这样的，那究竟怎么拖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谁也说不清楚 。

　　记者：那为什么在您做政法委书记期间，出现这么一份非常奇怪的私了协议呢？

　　河南省郏县原政法委书记 王法堂：

　　这个协议我还是弄不清楚，弄不清楚这事 。

　　解说：贾家人告诉记者，协议签署后，1993年 11月3日，在贾金发死亡七年之后，在郏县政法委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从郏县火葬场烟囱下面的一个角落里，他们找到了失踪了整整七年的贾金发的尸体。

　　同期：记者：当时尸体是埋在这里的？

　　死者贾家发的弟弟：是，头在北边，脚在南边，买棺材的坑大约2米多长。

　　解说：那么，这份盖有郏县政法委和公安局公章的私了协议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呢？法学专家给我们做了解答。

　　同期：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院长 曲新久

　　这个私了政法委出了头做了见证人，还有公安局做了见证人这当然是错误的，因为这种案件来讲是不能够私了的，他不是一般的轻伤，或者是一些轻微的刑事案件，不是这样的性质，不是可以自诉处理的案件。00：23：06公诉案件，那必须由检查机关，由公安机关把事实弄清然后进行处理。所以在和解上，在刑事和解上这个当然是违法的。

　　中国政法大学刑诉法教授 洪道德

　　政法委就不是办案机关，从政法委职责上，他们就没有对具体案件进行处理的工作权限，这个案子从管辖范围上是不归公安机关管的，两个根本不在他们，工作职责范围之内，不在他们工作权限范围内的，两个机关来处理这个案件，他无权处理的案件，这是他最荒唐的地方。

　　解说：由当地政法委和公安局主持签订的这份私了协议并不是本案的最后一个问题。在民警岳建军被取保候审之后的19年里，本案又出现了第六个问题 ：涉嫌非法拘禁罪被取保候审的民警岳建军一直在郏县公安系统工作，现在已成为郏县公安局监察科科长。“死于派出所”之问题 6 —— 一个犯罪嫌疑人为何会升迁为公安局监察科科长？

　　对于岳建军这样一个未结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能够继续在公安机关从事执法工作并不断得到升迁，法学专家们表示不解。

　　同期：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院长 曲新久

　　政法委也了解，公安局也了解检察院也了解，那么像这种情况，还能够继续留在公安队伍再提拔那肯定是不正常的。

　　解说：从1986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20年，贾金发的死亡改变了家中所有人的命运，为了给儿子告状，贾金发的父亲因奔波劳累而死，贾金发的妻子因生活负担过重无法偿还欠债改嫁，贾金发的儿子患上了精神抑郁症，贾金发的两个女儿十几岁就南下广州、深圳打工，贾金发的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在泪水里。而直到我们节目播出的今，天岳建军仍然坐在郏县公安局监察科科长的位子上。

　　主持人：20年前，一位公民死在了派出所里，20年过去了，围绕此案的六个问题仍然没有消除，在此案中涉嫌刑事犯罪的犯罪嫌疑人却在长达19年的时间里一直顺利地在公安系统工作、升迁。这个延续了20年的悬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中国刑事司法进程的断面，那些在已经法治进程中被堵住的漏洞，帮助许多公民获得了公正；而那些仍然可能存在的程序和人心的缺失，却在继续给我们以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