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襄樊高莺莺案调查:专案组将再鉴定死者衣物

少女“坠”楼身亡警察抢尸火化（图片来源：沈阳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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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高莺莺是从9楼掉下来，掉到了宾馆大楼后面洗衣房顶部的平台上 （图片来源：沈阳今报）

　　“离奇”失踪，“离奇”死亡

　　据当时宾馆的保安部经理曹会柱向记者回忆，天黑后，许多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陆续来到宝石宾馆设在10楼的“百家乐”赌场，为其开业捧场。

　　同一时刻，在宾馆4楼娱乐部做服务员的高莺莺，如往常一样替客人倒茶、送水。

　　当晚9点左右，曹会柱到4楼娱乐部，却不见高莺莺，曹会柱便问娱乐部负责人王小君，“高莺莺去哪了？”王小君说，她也不清楚。再询问其他服务员也都说没看到高莺莺。由于之前受高莺莺父亲托付其多加照顾高莺莺，曹会柱便带领大家开始寻找高莺莺，但从大堂、到宾馆10楼都没有找到女孩。

　　大约10点20分，高莺莺的父亲高天虎接到娱乐厅负责人王小君打来的电话，“你女儿在宾馆不见了，你们赶快过来。”

　　好端端的女儿不见了，惊慌失措的高天虎马上骑上

　　就在宝石宾馆对高莺莺的“失踪”莫衷一是时，仅仅过了5分钟，高莺莺找到了，她被曹会柱和宾馆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魏江波和李伟，从宾馆后面的阳台上抬了进来。

　　高天虎夫妇马上冲了过去，但女儿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眼睛紧紧闭着，上衣好几颗扣子没了，胸罩翻在外面，裤子褪到臀部下面，鼻孔下有血迹，脖子和手上都是紫黑色的抓伤……

　　随后，全身瘫软冰冷的高莺莺被送到老河口市第二医院，医院认定高莺莺早已死亡。

　　10分钟验尸，法医得出自杀结论

　　女儿的突然离奇死亡，高天虎询问老板之弟王勇报警了没有，王勇说：“没有，你如果要报警我们就不管了。”

　　此时，高莺莺的二叔高天成、姑姑高玉枝也赶到医院。当得知宾馆还没有报警，愤怒的高天成拿起电话拨打了当地110，但始终忙音，无奈下，高天成自己开车到公安局报了警。

　　随后，两名警察赶到事发的宝石宾馆，却因为天黑，说要等到天亮再勘察，在没有对现场进行任何保护下，便匆匆离开。

　　而在老河口市第二医院，这一夜，高天虎夫妇如同跌进了地狱的深渊，“看着孩子冰冷的尸体，我们觉得天塌了，活着已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始终想不明白，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就在高莺莺死亡的前两天，高天虎夫妇还在宝石宾馆见到了她，叮嘱女儿好好干。一周前，高莺莺还陪姑姑高玉枝一起逛街，莺莺还买了毛线，说要为姑姑的儿子打一件毛衣。她还看中了一双靴子，说等17日发工资后来买。当天，高莺莺告诉姑姑，她不想在宝石宾馆呆了，已经交了辞职信，等17日领了工资就离开，原因是，有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经常去宾馆，说要请她吃饭，她不想去，但总是拒绝又不好。高玉枝当时提醒侄女：“不要理那些人。”

　　熬到天亮，老河口市公安局的人去了事发现场，法医在老河口市第二医院的墙角处进行了尸检。尸检时，高玉枝就站在旁边，她看见法医刘子刚将高莺莺的眼睛翻开了下，又摸了下头，再看了看脖子上的伤，最后把手腕和手背翻看了一下，整个过程不到10分钟。随即刘子刚对她说：“你侄女是清白的，还是处女，属于自杀，可以派人换衣服了。”

　　对此结果，高玉枝有些不解，因为这无法解释孩子脖子、手腕以及手背上的抓痕，以及发现尸体时为何衣服被解开裤子被褪下，她请求法医：“能不能把我侄女的下身检查一下。”

　　“没必要，你侄女是清白的。”刘子刚回答后就离开了。

　　这一结果令高家在场所有人惊讶，高莺莺的母亲陈学荣的娘家三婶焦秀荫当时也在现场，她早年卫校毕业，对法医的鉴定结果当即提出异议。

　　曾给高莺莺穿寿衣的李冬梅向记者回忆，穿寿衣时死者的亲戚对高莺莺脖子及手腕处的伤拍了照。李冬梅清晰记得，死者当时穿着蓝色小翻领褂子，里面是暗红色旧毛衣，戴白色胸罩，下身着黑色裤子，另外死者右耳后和右手腕处有被抓握留下的瘀痕，从腰到臀部呈现黑紫色。

　　市委的两次反常举动

　　作为死者的亲戚，老河口市原北京路派出所所长陈文光也参加了这次会议，在他当天的日记里对这次会议有着清晰的记录。主持会议的是老河口市公安局、政法委领导，但宝石宾馆并没有派人参加。

　　会议一开始，法医刘子刚讲，高莺莺是跳楼自杀，不属于他杀。在这次会议上，公安部门的领导还说，根据调查，事发当天高莺莺情绪低落。接下来，两个领导要求家属尽快处理后事。家属当即对死者身上的伤及衣着上出现的疑点提出异议，并要求彻底搞清楚，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工作组会上答复，“再进一步调查”。

　　会上，高家家属要求会见宝石宾馆老板王淑君，工作组表示尽量安排。但等到当晚，王淑君也没有露面。

　　气愤之余，高家家属于3月17日中午将装有高莺莺尸体的棺材抬到宝石宾馆门口，要求会见王淑君。

　　为此，3月17日下午，老河口市委再次召开特别会议，地址在老河口市委宾馆，市委、人大、政法委、公安局等领导均参加。

　　在这次会上，法医刘子刚再次表态，“我敢拿党性保证此案属于自杀。”而后，市委有关领导特意对陈文光说：“老陈也来了，要做好家属工作，宝石宾馆是外地老板投资，引进外资不容易。”

　　这次会议让陈文光至今纳闷，他在公安系统工作了几十年，有无数起命案都比这起案件严重复杂，但市委都没有召开特别会议，他也不明白市委领导为什么说，宝石宾馆属于引进外资，因为当地人都知道宝石宾馆是当地宝石水泥厂投资兴建，女老板王淑君只是承包经营。

　　强行抢尸和火化协议

　　当晚，天下起了小雨，经宾馆同意，高家人将棺材抬进了里面大厅，守候在尸体旁边，等待第二天的答复。

　　18日凌晨4时左右，一起守护尸体的高家邻居陈克强发现一个警察悄悄跑上来，偷偷地点着人数。“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对高天虎说，警察清点我们的人数是不是要采取什么行动？”陈克强向记者回忆，天刚微亮，他们就听到了外面的骚动。陈克强向外看，一片黑压压的警察和武警。

　　老河口市公安局领导站在大门外指挥着，上百名武警欲冲进宾馆。见武警要冲进来，守护尸体的家属奋力把玻璃门抵住，警察用警棍砸碎玻璃门，将里面3个人砸伤，后面的武警蜂拥而入，用力将阻挡的人群推开，冲向高莺莺的尸体。

　　然后，数名武警将高莺莺的棺材抬起，放入停放在外面的东风卡车上。装有高莺莺尸体的车最终朝火葬场方向开去。

　　当地一个叫兰光保的人前一天被高家叫去为死者拍录像，在抢尸过程中，他的机子被警察夺走，几天后返还给他时，机子内拍有抢尸过程的带子没了。

　　在火葬场内，代表市委工作组出面的政法委和公安局领导，要求高天虎马上签字火化尸体，并说，“你们高莺莺是自杀，你们违反了法律，影响了老河口招商引资，属于无理取闹。”

　　他们同时对高天虎说：“你们现在有3个人被我们逮了起来，如果你不签字火化，我们就永远不放那3个人，同意签字火化还可以得到赔偿，否则什么都没有。”政法委领导则说道：“你们许多亲戚都在老河口政府部门上班，你不火化，他们该停职的停职，该撤职的撤职。”

　　高莺莺的姑姑高玉枝告诉记者，公安局专门将高家在政府单位上班的几名亲戚接到火葬场劝说高天虎。最终，在种种压力下，高天虎不得不在协议书上签字。签字前他大声哭着喊道，“我对不起高家，对不起死去的孩子”。

　　当晚10点多，高天虎与亲属离开了火葬场，他手里握着两样东西，一张与工作组签订的协议和女儿高莺莺的骨灰盒。

　　彻查疑案，真相有望大白

　　几天后，高莺莺的骨灰在她家不远处下葬。乡亲们记得，下葬那天，骨灰盒放入墓穴的一刹那，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乡亲们都说，“老天在为死去的莺莺掉泪。”

　　这一天起，高天虎夫妇便把女儿死亡时穿的内裤带在身边，开始踏上漫漫的上访之路。

　　当地公安部门《关于高天虎女儿高莺莺坠楼自杀一案的调查报告》中，对于高莺莺自杀的原因解释为精神问题。这份报告还显示了一些证人证言：宾馆一些工作人员反映，平时高莺莺脑子就有问题，精神不正常，事发前情绪不稳定。但高天虎夫妇坚信平时好端端的女儿不可能突然精神不正常跳楼自杀，他们拥有另一份证明材料，有证人说调查报告是在乱写。

　　高莺莺有无精神病成悬疑

　　当年，高天虎通过一家律师事务所，将女儿死亡时穿的内裤送到湖北同济法医学司法鉴定中心进行鉴定，由鉴定人余纯应教授、杨庆恩教授签字的鉴定报告书显示：送检死者高莺莺白色内裤上检出精斑。鉴定日期为“2002年6月19日”。

　　这一鉴定结果，更让高天虎夫妇相信女儿是遭受性侵犯时被人掐死。

　　但在事后的2002年7月5日，老河口市公安局提交给襄樊市公安局信访科及湖北省公安厅控申处的一份《关于高天虎女儿高莺莺坠楼自杀一案的调查报告》中，公安部门则认定高莺莺是自杀身亡，系生前高坠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致死。

　　同时，在这份调查报告中还提到，宾馆工作人员郭延静等7人反映：平时高莺莺脑子有问题，精神不正常。郭延静等3人还证实：事发前高莺莺情绪不稳定，对他们说了“什么叫人生，什么叫生活，人活着没意思，有些事可以容忍，有些事不能容忍，我会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但郭延静事后写给高天虎的另一份证明材料却说：“高莺莺坠楼而死的那天晚上，我没有上过五楼、六楼，也没有在楼上看见她，更没有和她说过话。我在宝石宾馆上班，不能不听从老板的，干警写的一部分询问笔录是我说的。另外我要特别说明，那天晚上宝石宾馆老板确实开了百家乐赌场。另外宾馆明确规定所有员工在自己岗位工作，我和高莺莺应在四楼以下工作，高莺莺怎么可能从四楼跑到楼上去呢？以上我写的都是事实，将来不论哪级干部哪级领导调查我都可证明。事实永远是事实，谁也推翻不了。”

　　宝石宾馆当时的保安部经理曹会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调查报告在乱写，当时公安问我情况，高莺莺在上班时有什么精神问题，我说没发现啥异常，但调查报告里面却说我说她‘自言自语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高莺莺没和我说过这些话。”

　　看着高莺莺长大的邻居张改焕告诉记者，高莺莺从小健健康康，皮肤白皙，是一个爱干净的女孩，性格虽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但很懂事，逢人就打招呼，放学回家就帮爸妈做这做那。

　　陈芬是高莺莺的小学同学，她家与高莺莺家一墙之隔，她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她怎么也不理解高莺莺会自杀，“怎么可能，她一直很优秀，家庭环境又不错。”

　　至今让高天虎不能理解的是，事发后宝石宾馆的老板王淑君就人间蒸发了。“孩子在宝石宾馆死亡，但她为什么不露面，而是由市委工作组来处理？”高天虎说，这一点更让他们对孩子的死因感到怀疑，既然是普通自杀案件，和高莺莺发生劳动关系的是宝石宾馆，协议之类的后事处理应该是宝石宾馆，但为何是市委工作组和高家签订火化协议呢？

　　宾馆老板事后人间蒸发

　　关于宝石宾馆老板王淑君，记者调查后得知，在当地她一直被视为招商引资的典范。

　　据与她熟悉的人向记者透露，王淑君原本是四川广安人，1980年代在深圳打工，后结识了一名香港人，两人结婚后，她便去了香港。后来，王淑君与这名香港人

　　1999年，经在老河口开饭店的表兄弟介绍，王淑君来到这里，交纳了20万元押金，承包了由宝石水泥厂投资1000多万元兴建的宝石宾馆。此后，宝石宾馆成为当地政府重要的招待场所。

　　2000年，王淑君又看中了国企老河口油脂厂。时任油脂厂的厂长杜方剑告诉记者，当时老河口正在搞企业改制试点。

　　2002年8月，市委副书记周全明(因犯贪污罪、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已被判有期徒刑11年，记者注)找到杜方剑，说经过讨论要对油脂厂进行破产拍卖。

　　9月4日，周全明等市委市政府领导来到油脂厂召集会议，宣布油脂厂正式破产，并透露王淑君准备接手。会议结束，与会者即到宝石宾馆举行午餐，在这里杜方剑第一次见到了王淑君。“中等个子，戴着眼镜，但话语间感觉她能耐很大，说到什么难题，她动不动就说，‘不行我来召集市委四大班子讨论’。”杜方剑说，凡是认识王淑君的人，都觉得这个女人不得了，他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狂妄的人。

　　9月7日，油脂厂进入破产法律程序。法院对其评估值为800万元。但周全明找到杜方剑说，评估高了点。之后，周全明召集相关部门多次开会协调，决定将评估值定为480万元。

　　后来根据当时襄樊市有关破产企业政策，企业负责人如果决定将企业破产拍卖，可以将其以评估价值的40%拍卖，又再次将价格评估为250万元。“事实上，作为企业负责人我并不同意破产拍卖。”杜方剑告诉记者。

　　但王淑君觉得250万元还是有点高，又找到当时的市人大主任，要求再协调，价格随即被降到220万元，对此，王淑君还是不满意，又找到当时其他市委领导，最终将价格定为180万元。就这样，一个有着多年历史，产值曾高达2000多万元的国有企业被王淑君以180万元买断，300多名职工大部分下岗。

　　然而王淑君并没有如实将180万元拿出，她只是分两次总共交了160万元便彻底拥有了老河口油脂厂。另据调查周全明经济问题的一位检察院干部向记者透露，事实上160万元也不是出自王淑君腰包，她是在空手套白狼。

　　高莺莺案发后，王淑君不再承包宝石宾馆，老河口油脂厂被她以380万元转卖给他人，从此杳无踪影。

　　女儿不明不白死了，王淑君不见了，留给高天虎的是无休止的痛苦和愤懑。

　　家人上访4年苦求真相

　　4年过去了，他依然走在上访的路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告下去，揭开所有的疑点，给女儿一个说法。”高天虎坚定地说。

　　4年了，高天虎夫妇始终没有回过他们曾经幸福的家。记者在他老河口的家看到，屋子因多年没有住人，后院的杂草长得快接近屋檐，屋里已经被黑黑的灰尘覆盖，东西杂乱地堆放着，只有那张高莺莺的半身照片，挽着一截黑纱端正地放在一张低矮的桌子上，偶尔高莺莺的三叔高天有过来，替照片擦擦落在上面的灰尘。

　　莺莺的房间内，读书时用过的台灯、文具盒还在，但都已锈迹斑斑。她穿过的鞋子、用过的包，有些破烂，只是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孩，曾经用不同颜色的塑料带编制的风铃，还那样光鲜依旧，照样能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高天虎偶尔会给他的几个弟妹打几个电话。“大哥平时不大愿意给我们打电话，因为一说话大家就在电话里哭。”高天虎的二弟高天成带着哭腔说，大哥在外面过得很苦，挣了钱就去上访，为此，他们夫妇替别人拔过苗、捡过破烂、蹬过人力车，几乎什么吃苦的活都干过了。

　　“莺莺的死彻底毁灭了这个家。”高天成说，原本他们日子过得挺好，大哥是木匠，当过海军，人很能干，挣的钱足以养活莺莺还有她的一个妹妹，但出了这件事，他的心彻底死了，女儿的冤情一天不解决，他就永远解脱不了。

　　记者获悉，高莺莺父母、当年高莺莺死亡时所在宾馆的工作人员，以及当时处理这起事件的老河口市委工作组的领导成员等20多人都已经陆续接受了由湖北省、襄樊市组成的复查专案组的询问，同时，高天虎所保留的死者衣物也被复查专案组拿去做再次鉴定。据专案组的一名负责人向记者透露，专案组将尽快彻查此案，并将向社会公开调查结果。

　　专案组找到重要证人

　　据媒体报道，今年7月3日，国内一些网站转载了媒体关于高莺莺案的报道，对高莺莺死亡原因提出质疑，引起网民热议。

　　针对网上舆情，湖北省委书记俞正声作出批示，要求尽快查明真相。7月4日，湖北省、襄樊市组成复查专案组展开调查。专案组成员经过严格遴选，包括法医、刑侦专家等近40人。公安部也派出权威专家赴襄樊协查督办案件。

　　专案组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拉网式调查，赴四川广安、广东

　　7月13日，记者从襄樊市人民政府获悉，经过8天的复核调查，备受关注的高莺莺死亡案的大部分重要证人均已到案。

　　据襄樊市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负责人介绍，高莺莺是从宝石宾馆9楼与10楼的楼梯拐弯处窗口坠楼的，案发时10楼刚开张的赌场正在营业，参赌人员有20人左右，目前已找到13人，其余人员近日内都将到案，接受调查。当晚聚赌的人员中没有发现党政机关干部和公安干警。

　　襄樊市市委主要领导承诺，针对广大网民关心、关注的问题，襄樊市委、市政府将一查到底，还事实以本来面目，并尽快公布复查结果。晨报特派记者杜琛湖北襄樊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