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口述亲历死刑二审案经过

　　口述/耿爱民 整理/本刊记者 李云虹

　　案件回放：

　　案发时年仅27岁的王立华是北京市人，1995年以抢劫罪被判处9年有期徒刑。王立华在服刑期间，认识了王文科、董立民、朱全平、王庆晓等人。2002年7月，王立华被释放后，

即住在董立民的住处。2003年，他买了一辆被盗机动车，开始为实施绑架做准备。2004年2月3日，王立华等在北京朝阳区一酒吧门前，将绑架目标锁定一辆宝马吉普车，而遭绑架的宝马车主正是大名鼎鼎的演员吴若甫。此案经媒体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巨大轰动。此外，起诉书指控，2003年9月，王立华纠集王庆晓等人，在北京市平谷区冒充警察持枪将被害人王某劫持到河北省三河某地，在收到300万元赎金后将王某杀害。据介绍，2004年2月，警方侦查员抓捕王立华时，在其身上搜出一枚军用手雷和两支手枪。

　　2004年10月14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绑架罪、非法买卖枪支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窝藏罪对本案10余名犯罪嫌疑人作出一审判决，判处主犯王立华、王庆晓、董立民三人死刑后，该团伙中除去第二被告王庆晓外，其他9人均以市二中院的判决量刑过重为由，向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2005年7月15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

　　被告人积极为自己开脱

　　王立华的案子一审判决是2004年10月14日。由于犯罪嫌疑人的上诉，一个月后，我们法院予以立案。

　　一般情况下，我们在接到案子后，不赞成开庭前法官将案子全部吃透。因为这样的话，就会造成法官对案头的一些证据先入为主。法官一般都是将所有的东西在庭上进行了解，通过当庭的庭审质证，听取双方当事人的意见，以此来了解案情。

　　秉着这个原则，当案子由检察院送回后，我们就立即安排了开庭。2005年7月15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

　　一般情况下，死刑案件的二审只开一次庭，除非当事人提供了新的证人或者调取了新的物证，那样才会休庭。

　　普通死刑二审的案子在开庭后，都要经过合议庭进行研究，然后要将案子的研究结果报审判委员会，经审判委员会研究后，才能知道案件的结果。

　　按照规定，死刑二审的案件审限是一个半月，如果案情复杂的话，可以延审一个月。

　　当时，王立华的家属积极为他上诉，也聘请了韩冰律师为其辩护。王立华在二审的时候，也一改一审时满不在乎的态度。在庭审中，他那种求生的欲望表现了出来。他不再藐视法庭，认真地参加了庭审，同时也开始为自己开脱责任了。

　　当时，王立华被关押在看守所时，听说了一个改判的案子。据我分析，那起案子对他产生了影响。

　　那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杀害了2个人，并主动交代了一起外地杀人案。后来，他所交代的外地那起案子的真凶找到了，并不是他，他是屈打成招。杀了2个人的那起案件，是因为犯罪嫌疑人自己坦白交代而破案的。如果犯罪嫌疑人不坦白交代的话，警方一点证据也没有。犯罪嫌疑人坦白交代了案件，还将其处死，我觉得这不利于分化瓦解犯罪分子。因此，那起案件二审时改判了死缓。

　　他觉得自己有活命的希望了，积极为自己开脱。庭审中，他将一审时自己所承认的罪行一一开脱掉，并且为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王立华的家人也提出，他们家族有精神病史，说外号为“疯狗”的王立华如此疯狂，证明他精神不正常，建议法院为他做精神病的鉴定。

　　法院对这样的有重大社会影响的案子比较慎重，如果判得不理想，将会在全国引起不小的议论。

　　这个案子审理了一天。当庭进行了质证。

　　合议庭对于案子的认定、把握上没有出入。认为王立华是犯罪行为的组织者和指挥者。另外两个杀人者都是他的手下，他们都听命于王立华。将人质杀死，也是王立华指使的。

　　在二审的时候，他矢口否认人质是他命令杀死的。

　　根据我们多年的办案经验，有些犯罪嫌疑人经历过一审以后，到了二审时，往往开始否认罪行，都不好好交代了。经过了一审以后，对于哪些证据能证明他们没罪，他们也都很清楚了，同时也开始了翻供。

　　作为法官，在这个时候不仅要看犯罪嫌疑人在一审、二审时的供述，同时也要看他们预审时在公安机关的多次供述，要把握案子的基本事实。在相关证据和基本事实都比较扎实的情况下，我们才敢认定死刑，毕竟死刑是最重的刑罚。

　　案件没有改判

　　据王立华供述，有一次他们去平谷玩，看着被害人开着丰田路霸，趾高气扬的。当时，有人给他们介绍，说这个是某人的儿子，在这里很有势力，那名人质对王立华比较蔑视。在接触过程中，那名人质说，自己认识哪个分局的所长，而那个所长就曾经办过王立华，在他的心中，开始了憎恨。

　　当王立华在监狱服刑时，他就想要干绑架。

　　出狱后的王立华，干的第一起绑架案就绑架了那个开着丰田路霸车的人。当时，人质的家属也积极给钱，王立华索要300万元，经过双方讨价还价，赎金最终确定为150万元，可人质的家属也晕了，居然给了王立华300万元。

　　让王立华恼火的是，人质的家属报警了。王立华在取钱的时候，警察包围了他，他拿着枪突围出来。一怒之下，在途中将人质杀害了。

　　王立华最终的目标是抢劫国家银行，拿到赎金后，他买了很多枪支。很快，钱就花光了，他们又继续绑架。在吴若甫被绑架之前还有一名人质被绑架了。

　　一般法官在提讯犯罪嫌疑人时，对他们都是有所观察的，对他们回答问题的逻辑性、言词、神态上等都有所判断。

　　王立华非常有头脑，他们组织、策划绑架人质谋划得非常缜密，王立华一点都没有精神病的症状。

　　最终，法院对于被告辩护人所提出的精神病鉴定没有予以支持。

　　按照我国的法律规定，犯绑架罪并且将人质杀死，只要犯罪事实清楚的话，在法律上就有一个刑罚——死刑。

　　王立华的案子就属于罪行极其严重的情况。这起案子其他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将人质勒死，并将尸体掩埋，他们都被判了死刑。而王立华是犯罪团伙的组织、纠集、指挥、策划人，另外两个人都是听命于他，他应该承担全部责任。

　　2005年9月14日，我们维持了北京市二中院一审的死刑判决。遵照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签发的执行死刑命令，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将该案的三主犯王立华等人验明正身后，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法官的职责是依法办案。我们打击的重拳就是要打击罪行极其严重的案件，像王立华这样的案子，他买了几十支制式枪，买了手雷装在身上，随时准备和抓捕他的警察同归于尽。他一再讲，他在监狱就萌发了抢劫国家银行的最终目的。他对于抢劫国家银行也进行了研究，并且形成了一套方案。要有冲锋枪、制式枪，要有最能干的手下，并不是硬抢，而是要智取。倘若判处死缓，那么将来对于社会的危害性无疑将更大。

　　这起案子被判处死刑是有充分的法律依据的。案子判决后，在社会上的反响也很好。

　　做二审法官不容易

　　死刑案件二审开庭审理这一措施，北京市高院从1997年开始一直都是如此，不像全国其他法院，死刑二审开庭书面审理。

　　二审跟一审还是有区别的，二审的提起是因为被告人上诉或者检察院抗诉等情况。二审有个重点，就是针对上诉人的上诉理由来审理。

　　按照法律规定来说，二审的案子需要全面审。但是，对于那些被告人认罪的、没有争议的案情是不是还需要审，这些都有争议。有些人认为这些情况也需要审理，二审就要全面审。有些人认为，主要针对被告人的上诉理由和检察院的抗诉意见进行审理。

　　北京市高院把持的是全面审理。上诉的理由要审理清楚，没有争议的内容也要进行审理，原审被告人的一些犯罪事实的情况也要检查一遍。

　　二审不像一审的时候，对于证据逐条过。鉴于一审时已经当庭出示了的证据，并予以质证，二审不再重复举证、质证。

　　这实际上是简化了程序，如果当事人没有听清楚的话，我们可以当庭再宣读一遍。有些需要通知新的证人到庭、调取新的物证，这个也要询问，如果有这个要求，我们就要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个毕竟是他们的权利。

　　死刑案件“人头落地就看二审了”，这说明二审的压力和责任重大。

　　开庭审理总体上来说，还不太理想，现实和理想还有一定的差距:开庭时，证人也不能出庭作证，只是宣读一下证人证言，有的复杂一些的案子，证人证言还是节选。目前，证人证言还做不到当庭质证，因为证人根本就做不到出庭，更加谈不上质证了。对于抗辩而言，辩护人的活动受到了很多限制，辩护律师同公诉人的地位悬殊很大。案子在二审时，都是经过审委会讨论后决定的，案子到了申诉阶段，作为法院最高审判机关的审委会还都是一个，并不是另外换一个审委会。这实际上是一个体制的缺陷。

　　审理死刑二审的案子，最大的感受就是压力大。现在二审法官中压力最大的就是办理死刑案件的法官了。比如说，判处了有期徒刑，法官都有自由裁量权，在法定的限度内，可以根据案子的具体情况作出判决。这个并不能说法官判错了。但是对于死刑二审的法官而言就不一样了。搞错了事实，证据出了问题，造成错杀，这是很严重的，对于法院来说，是最大的失误。

　　(耿爱民，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法官)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8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