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大塘下贿选事件”调查(组图)

　　在浙江省义乌市大塘下股份经济合作社换届选举中，竞选者背着装满现金的包去“买选票”，一张选票要上千元。竞选双方拉票通宵达旦，选举现场一度吵成一团，不得不重选，最终，涉嫌贿选者当选。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 孔令泉 发自浙江义乌

　　9月中旬一天上午，浙江省义乌市稠城街道雪峰社区大塘下股份经济合作社社员朱巧儿(化名)家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其中一人叫朱宝宝，他要给我6000元，叫我选他，我说选举不要钱，他说大家都这样的，他把钱放在床上就走了。”

　　今年60多岁的朱巧儿家里有3张选票，选票是用于大塘下股份经济合作社的换届选举。

　　9月27日一早，朱巧儿来到选举现场，她把3张选票都填了朱宝宝等人的名字。朱巧儿说：“我本来是选其他人的，但惹不起朱宝宝这些人，我想起他们干的事心就发抖，我拿了他们的钱，不选他们怎么办？但对这样的选举结果我是一点也不满意。”朱宝宝曾因受贿被逮捕，还养有一私生子。

　　一张选票少则几百多则上万元

　　9月27日和29日，大塘下股份经济合作社进行5年一届的换届选举，选举竞争激烈，形成两大阵营，一方是被称为“新村”的代表朱有云团队，另一方是被称为“旧村”的代表朱堂财团队。

　　10月12日，义乌市稠城街道党委和街道办事处公布了选举结果：朱堂财、朱宝宝等10人当选新的一届理事会和监事会，朱堂财当选理事长，朱宝宝当选监事长。

　　几乎在文件下发的同时，举报这次选举存在贿选的信件飞向各级有关部门。举报信称，当选的理事长出资60万元，监事长出40万元，理事、监事每人10万元，共计200多万元用于贿选。竞选个人还单独向选民用现金收购选票，大塘下90%的选民分到现金，每人500至1万元，付给现金后收取身份证、委托书，领取选票。举报信上有多名社员的签名和手印。

　　10月中下旬，《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两度来到了大塘下调查。位于城郊接合部的大塘下距义乌市中心二三公里，一条城北路将大塘下分成两个区域，社员分别称为“新村”和“旧村”。“新村”全是新盖不久的四层楼房，“旧村”均是低矮平房和简易的两三层楼房。

　　大塘下5年前撤村建居，并成立了大塘下股份经济合作社，原来的村民全部成为经济合作社的股东，每人都有一份股份证书，以其股份享受权益。

　　秋日下的大塘下寂静安宁，“新村”里难见本地社员，这里楼房大都出租给了外地人，“旧村”的社员多在家里做加工活或在自留地里劳作。由于土地早被征用，一些社员无所事事，不少人在扎堆闲聊和打牌。

　　尽管过去了半个多月，谈及选举“买票”之事，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社员家里或小店里，社员们普遍的说法是一张票少则几百，多则上万元。

　　一位大妈更是直言，竞选双方都是买票的，她家的票每张也给了1000元，是晚上送到家里来的，两方都花了巨资买票。一名打台球的小伙子也称，他亲眼看到，晚上有人背着装满现金的包一家家地去买票。

　　“旧村”社员朱民法(化名)说，他家5口人有5张选票，朱堂财一方的人在选举前的一天晚上来到他家，给了他家每人1000元，要求选他们，他收下了这5000元钱。

　　背着装满现金的包“买选票”

　　参选的朱有云和朱堂财都是大塘下社员，朱有云是上届经济合作社理事，也是大塘下上届旧城改造办公室副主任，朱堂财是个生意人。

　　“上一届理事长5年来没有做出什么成绩，特别是旧城改造没有什么进展，老百姓意见很大。”社员们的这个说法也得到雪峰社区负责人的认可。广大社员寄希望新一届的理事会能推进旧城改造。

　　“但是，这次选举一开始就变味了。”一名出资资助参选的社员向记者透露了这次选举的情况——

　　双方都在拉票，就是拿钱买，凡是靠得住的人给钱后直接由其自己填选票，没把握的人则用钱取得其身份证和委托书，由自己人填票。双方都印制了仿选票，将各自的10名候选人名单写上，让社员按此名单来填写选票。

　　竞选中双方势均力敌，但前期朱有云团队占上风，9月27日初选的前几天，双方竞争达到白热化，都派人背着装满现金的包一家一户去买票。曾出现几辆轿车跟踪对方一辆轿车的情形，从晚上一直到天亮，为的是怕对方“抢票”。两方都在宾馆包了房间，将社员藏在宾馆，保证“票无一失”。最后几天，朱堂财团队每张票出1万元，票数超过了朱有云。

　　9月27日上午的初选安排在经济合作社的几间房间里，两派人马都有自己的投票点，并派人引领“自己人”来投票。选举现场，为拉票竟然吵成一团，部分社员下午重选，初选结果朱有云团队以微弱劣势落败。9月29日正式选举时，自感无望的朱有云等弃权，朱堂财、朱宝宝等10人当选。

　　一名参选的社员毫不掩饰这次换届选举存在贿选：“我也买了票，也花了不少钱，不买不行，因为大家都在买。”

　　这届当选的理事会成员驳斥了贿选的说法。当选理事长的朱堂财对《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说：“整个选举过程都是按照街道、社区规定操作的，我们团队没有贿选的事，老百姓是支持我的！”

　　作为指导和监督这次换届选举的雪峰社区居委会，社区主任吴小霞和支书何关勇都在选举现场，针对记者有关这次换届选举是否存在贿选的提问，吴小霞说：“这事怎么说呢，这是一种社会现象。”何关勇说：“有没有贿选我不清楚。”

　　但“村”里一种普遍的说法是贿选在大塘下已成风气，“选什么都靠钱买票”。在去年底这里选举义乌市人大代表时，也搞了贿选。有多名社员指证，当选义乌市人大代表的朱宝宝就是贿选的。一名为朱宝宝出资买票的社员说，至少有5人为朱宝宝出资5万元买选票。社员朱津津(化名)说，朱宝宝给他钱，叫他买了5条中华香烟给了一户人家，让他家选朱宝宝。

　　一些社员并不反对贿选，甚至持欢迎态度：“选举一次，就可白拿到一笔钱，家里人越多，钱拿得就越多，有的还在竞选双方两头拿，但很少有人承认自己拿了钱，怕吐出来。”

　　涉及上亿元旧城改造工程

　　朱有云质疑这次换届选举程序不合法，按照大塘下股份经济合作社章程规定，服务社实行股东代表大会制，理事会、监事会是股东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常设机构。“而这次选举，不是由股东代表大会选举，改成由全体股东选举，这是违反章程规定的。”

　　据了解，这次换届选举搞了一个选举办法，该办法规定采用直选，首先由全体股民采用无记名投票选举产生理事会、监事会候选人共14名，再将这14名候选人印制在选票上，按得票高低选出当选的10人。其中理事长、监事长各1名，理事会7人，监事会3人。

　　有股东代表认为，“搞直选的目的是为了便于贿选，如果正常选举，朱堂财根本不可能当选。”

　　浙江五联律师事务所高级律师童松青认为，章程是经济合作社的根本大法，体现了全体股民的意愿。既然章程明确规定理事会、监事会的产生由股东代表大会产生，就必须严格执行，违反章程的选举是无效的。

　　很多社员感觉这次选举不同以往，除了阵势大还有恐惧气氛。选举前的一天，有上百名来历不明的男青年身藏凶器，坐着数十辆轿车开进“村”里，公安巡防车闻讯赶到，这伙人才散去。有人指证这伙人就是竞选一方叫来的。

　　选举明争暗斗充满硝烟味，利益驱动来自旧城改造。矗立在大塘下“村”门口的旧城改造规划图表明，大塘下规划用地达25.11万多平方米。“大塘下共有565户社员1484人，旧城改造涉及上亿元的资金，资金的使用权实际掌握在经济合作社理事会个别人手里。”朱有云说。

　　如今，大塘下每平方米的土地价格高达两万多元，“旧城改造土地给谁先批，批多少，甚至批不批，都由经济合作社理事会个别人说了算，因为材料都是由经济合作社上报。”

　　事实上，在这次选举中，竞选双方都是打着旧城改造的旗号拉选票。“旧城改造利益大，竞选双方不择手段，不讲原则。”雪峰社区的稠城街道办事处副主任王庆明感叹道。

　　“拉票的人说，给他票，以后旧城改造就给你改，否则就不给你改。”社员朱民法说。

　　这等于掐住了社员们的命脉，全“村”人都指望能早点通旧城改造批到土地，盖起新楼房出租养家，如今在大塘下“新村”，一户人家一年租金收入已达20多万元。

　　据了解，大塘下旧城改造至今已报批了100多户人家，由于没有公开，社员们纷纷质疑它的公正性。

　　对新当选的理事会、监事会成员，部分社员颇有微词。大塘下上届旧城改造办公室主任朱宝宝搞过土地管理工作，曾因受贿被逮捕，还养有一私生子。社员们反映，当选的这届理事会成员不少人包括朱堂财、朱宝宝好赌，有的不光在村里公开聚赌，还到社区甚至澳门去赌，他们很难相信这些人会公平公正地搞好旧城改造。

　　选举法规定贿选者当选无效

　　我国选举法有规定，贿选者当选无效，并可以给予治安管理处罚和依法追究刑事责任。但是，记者在义乌采访时，街道、社区干部包括市政府的一些官员竟认为贿选在义乌是普遍现象，“没什么大不了的”。

　　义乌市稠城街道人大工委主任陈旭春说：“经济合作社的选举不同于村委会和人大代表的选举，经济合作社是社员的经济自助组织，这种形式在义乌市较普遍，仅稠城街道就有15个。这种组织形式对贿选的界定和如何处理，没有法律规定。”

　　浙江五联律师事务所高级律师童松青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选举是人民民主行使权利的方式，而贿选是从根本上破坏民主，破坏公平公正。大塘下换届选举发生的贿选，是一种违法行为是毋庸置疑的。《浙江省农村普遍实行村务公开和民主管理制度的实施意见》中规定，发现以“贿选”等手段破坏选举的情况，要坚决查处。

　　义乌市政府一位官员认为，一些人常说的经济能人，通过种种手法，当上了人大代表或“村官”，肯定会维护自己群体的利益。而农民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只是一点眼前的利益，从长远来说，却影响很深。“更可怕的是让一些有劣迹的人当选人大代表和‘村官’，会给党和政府的形象带来严重损害，甚至动摇国家的基础政权。”

　　有关专家建议，上级和主管部门必须严格把好候选人政审关。“只要选举真正走向依法、公平、透明、竞争，只要选举行为与选民利益真正挂钩，只要选民意识到选好代言人的长远利益远远超出出卖一张选票所得的蝇头小利，选民们自然会珍惜手中的选票，慎重挑选能为自身利益奔走呼吁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