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5月，距离那山河失色、9万同胞罹难的大地震，已是一年。

　　一年来，哀伤慢慢沉淀，家园开始重建，这片充满哀伤的土地已充满新的生机……

　　本报明日推出纪念“512”大地震一周年特刊——《重生》

　　■开禁四天

　　5月10日下午2时至5月13日下午3时

　　■便民措施

　　安排车辆免费接送原老县城祭奠群众

　　本报北川专电（特派记者薛振宇孙强）“512”汶川特大地震一周年即将来临，北川县政府发出公告，决定5月10日下午2时至5月13日下午3时，北川老县城管制区域对社会公开开放。

　　县政府有关人士称，此次开禁的主要目的是为深切悼念“512”汶川特大地震遇难同胞，方便群众进入老县城开展祭奠活动。开放期间，北川县政府将安排车辆在永兴板房区至老县城区间路段免费接送原老县城祭奠群众。

　　昨日上午11时许，记者乘车前往北川老县城，在擂鼓镇即遇交警指挥。为避免拥挤，一般车辆不能进入，必须转乘政府统一安排的中巴车，持有北川身份证的人员，可以免费乘坐。

　　记者注意到，开放时间实际上比政府公告时间提早了3个小时，中午12时，老县城内的祭奠群众比清明节时记者见到的人数明显要多。

　　据有关媒体统计，昨日有两万多名遇难失踪者亲属进入北川老县城祭奠。

　　从擂鼓镇到北川老县城，路边随时可见去年地震时从山上滚下的房屋大小的巨石。群众面含悲色，带着花圈、菊花和香烛纸钱进入曾经的家园。

　　地震时，北川中学茅坝校区被后山震塌的山石全部掩埋，只露出一根不倒的旗杆。校区前有个大坑，掩埋了老县城其他地方遇难者的遗体。地震后，此处立起一块石碑，上刻有地震时间，用以铭记。昨日上午，四川省纪念“512”地震一周年公祭活动在此举行，四川省领导身着深色西装，神情肃穆，向遇难者默哀，敬献了花圈。

　　爸妈儿子老公我回来看你们了

　　42岁的王永荣在“512”汶川特大地震中失去多位亲人，而她两年前已被查出患有胃癌。面对不幸，她说：“只要活一天，就开心一天”

　　几张纸钱在火焰中化成灰烬，薄薄的青烟腾起来，一个女人就被淹没在烟雾中。她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团灰烬，灰烬前一排吐着火苗的红烛，一束束红色的、绿色的奠香燃着。很快，烛泪流下来，一滴接一滴，而香也燃尽了，香灰弯着头，一下就跌进了泥土里。

　　这片土地原本是所学校——位于北川老县城的北川中学。2009年5月10日，汶川大地震一周年即将到来的日子，这个女人来这里祭奠她遇难的儿子。

　　地震中，姐妹俩失去5个亲人，她们只知道亲人遇难的大致地点，就像以前一样逐一找过去，选一块地方点起香火，再烧几张纸钱

　　她叫王永荣，42岁，她和45岁的大姐王永红带着香烛纸钱，上午11时来到了北川老县城。原本，政府通知当日下午2时才开放老县城管制区，因为前来祭奠的人很多，就提前打开了栅栏门。

　　前一晚，姐妹俩从70公里外的老家北川县开坪乡麂子坪村赶来。有些路段还不通，得绕路，以前10元的路费，这次多掏了60元。

　　北川老县城王永红来过几次了，王永荣也是第二次。地震中，姐妹俩失去5个亲人：年迈的父母、王永红的大儿子、王永荣的丈夫和小儿子，5口人，一个人的遗体也没找到。

　　地震废墟变换了老县城的模样，她们只知道亲人遇难的大致地点，就像以前一样逐一找过去，选一块地方点起香火，再烧几张纸钱。

　　烟雾渐渐散开，露出近处“深切悼念512特大地震遇难同胞”黑底白字的横幅，衬得王永荣很是瘦小。忽而，她就念叨起死去的15岁小儿子杨川了。“我那娃子学习好呐。”北川中学初二2班学生杨川，以前在禹里乡上小学，后来考上北川中学，“乡上六个娃娃，他考了第一名呢。”

　　北川中学两个校区，茅坝是新校区，据说“茅坝校区是学习一般的”，杨川在老校区。王永荣轻轻叹着：“唉，要是娃儿考得不好就好了……”想了想，又说：“考得不好分到茅坝（校区）也不行，也完了。”

　　茅坝校区背靠山岩，地震时山体垮塌，掩埋了整个校园，只留下一根不倒的旗杆。“如果学习差，一直在乡里上中学，可能就保住命了——禹里中学一个娃儿也没死。”王永荣说话声音不大，音调淡淡的，透着说不出的懊悔和无力。

　　地震那天中午，丈夫去北川县城办事，一去就没了消息。临走前丈夫给她盘点了家底，谁欠家里多少钱，家里又欠谁的钱。震后她卖了家当给人家还钱

　　说话间走到了北川县茶厂路边，去年9月的一场泥石流堵塞了茶厂里的一条通道。姐妹俩停下来，指了指最里面硕大一堆长满了青草的土包说，那下面就是王永荣丈夫遇难的地点。

　　原先，王永荣家经济情况还不错。比她小1岁的丈夫杨正兴开了个酒厂，规模不小，酿酒出酒糟，就又养了50多头猪。还开了个酒楼，是以夫妻俩名字命名的，叫“荣兴酒楼”。家里还有两辆货车。

　　可王永荣两年前查出得了胃癌，做手术把胃切去了2/3。“我那老公，对我很好的。”王永荣得了癌症，感觉怕是活不了几年了，丈夫杨正兴宽慰她别多想，说要给她买辆轿车，“每天拉着出去耍。”

　　王永荣记得，就在地震那天中午，丈夫说到北川县城华兴茶楼去，约了欠钱的人还账。

　　偏偏那天中午走之前，杨正兴给王永荣盘点了一下家底，谁欠咱家多少钱，咱又都欠了谁的钱。杨正兴说，等把欠的钱都要回来，该给别人还的还了，就买辆车，让老婆好好享受一下。

　　结果，丈夫一去就没了消息。

　　王永荣觉得自己是要死的人了，丈夫一下没了，欠别人钱又是丈夫临走前交待过的事，“躺在救灾帐篷里，咋想都该给人家还了。”王永荣就卖了50多头猪，8万多元，又卖了一辆旧车，3万多，加起来12万，一一找上门去给人家还钱。

　　“债主都惊呆了，说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地震天灾了，赖都赖得掉的……”

　　地震时，王永荣瘦得只剩80斤，一年过去了，她居然成了105斤。医生都说，奇迹出现了。王永荣说：“老公、小娃儿都没了，酒厂垮了，猪也卖了，我不是没想到过去死，可有那些外债，还有个19岁的大娃儿，我死了，就是逃避责任……”

　　其实，别人欠她家的钱还没要回来，讨要时也遇到了“遭灾了，没法还”之类的无奈。但她就这样先还了自己所欠的。父亲一直这么教育的，他们的四妹夫王益是北川县墩上乡的乡长，刚刚领取了2万多元的救灾款，却意外在绵阳被抢，人也被打得鼻青脸肿，案件至今没破，而王益却早借钱给灾民分了。

　　爬上父母曾居住的、已成废墟的“楼”，揭开一块水泥板，竟然发现了父母家的厨房，探进手去，捞出一只茶壶，那是父亲用了几十年的

　　王永荣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十二。前年生日那天，她“胃疼得直不起腰”，几天后做了胃部分切除手术。当时医生有话：很可能活不过2008年9月。去年生日前，老父亲打电话，说给她买了些好吃的，“也不知道老人都买了些什么”，让她回去吃。

　　姐姐王永红说，家里人都知道二妹的病，父母也没法，只想着妹妹活一天是一天，也许这是二妹的最后一个生日，打算好好过一下。

　　谁能想到，妹妹的生日还没到，地震发生了。那天是农历四月初八。

　　念叨着往事，姐妹俩来到老县城北川县公安局隔壁，一栋六层的楼房早看不出模样了，六层楼塌成不到两层高。

　　这是北川县人事局家属楼，王家姐妹70岁的父亲王明光、69岁的母亲姚兴珍就在这里双双罹难的。

　　王永红和王永荣各点了一把香，插进新修起的一个水泥台子里，跪在地上，把纸钱一张张点着了。县城里这样的祭奠台还有几处，隔一段就有一处，上面插满了点燃的香、烛，还有菊花、苹果。

　　王永红的大儿子杨涛也在这里遇难。杨涛去年23岁，大学毕业后在绵阳工作了一年，想考公务员，“北川清净”，他就住到了外公家复习功课。

　　杨涛以前谈了个女朋友，地震前俩人还打电话，杨涛说，我要睡个觉，睡醒了再联系。结果一觉再没醒来了。

　　杨涛的女友也来纪念故人。她被王永红认了干女儿，王永红还有个小儿子，她说：“我‘丢’了一个娃，现在认了这个女儿，就还是两个娃。”

　　王永红三妹的小女儿是北川中学初二的学生，地震发生后13岁的女孩第一次来老县城。外公最喜欢她，所以她此前“不来”，“想给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一周年了，她还是来了，满目断壁残垣，“美好的印象破坏了”。

　　王家姐妹给父母送了纸钱，磕了三个头，起身作揖，呆立了一会，想上“楼”去看看。

　　王永红地震后上去过一次，发现楼顶一块水泥板下露出一只脚，“觉得埋的应该是父亲”，因为旁边有茶几的玻璃碎片，还有个灰色拖鞋，能认得都是家里的。

　　楼顶上是一块块隔热板，王永红说，以前经常上楼来乘凉，看着这些水泥板好熟悉啊。她俯身揭开一块，叫了起来：水泥板下一堆瓶瓶罐罐，认出了这是父母家的厨房。她探进一只手去，却捞出一个白瓷茶壶，上面画着仙鹤的图案。

　　王永荣也叫了起来，她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见父亲用这个壶泡茶、喝水，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东西。

　　虽然从正面看还很完整，但壶底碎了几块。王永红把这个破了的珍贵的小瓷壶递给妹妹王永荣，王永荣又递给外甥女。女孩捧着它，也是小心翼翼。几人互相叮咛着，“小心点，别摔了壶”，从废墟上又缓缓爬了下来。

　　只要活一天，就开心一天，不活下去怎么行呢？

　　王永红现在陪着妹妹住。一个医生都说没得几天活头的病人，却扛了这么久，而好好的一个个大活人却没了，怕她想不开。

　　王永荣说，我自己安慰自己，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这一年，她贷款4万，把老家麂子坪村的危房翻建一新，家里还有辆车，大儿子每天到河坝拉沙挣钱。她每隔三天要打一次增强抵抗力的针，一次160元。“不活下去怎么行呢？”她嘴角挂着一点笑。她戴着项链、戒指，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她说，只要活一天，就开心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