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我无法快乐,是因为您不知我的悲伤有多深。”2009年4月20日,北川县委宣传部原副部长冯翔自杀,他在博客里向世人透露了如此心声。在汶川地震中,冯翔痛失爱子。
震后5年内是心理问题高发期,抑郁症和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人群占到10%到20%。北川,由于受灾人口多,这种现象尤为突出。冯翔的不幸向我们昭示,心灵的废墟仍旧危险。震后,复旦大学的申荷永、华南师范大学的高岚创立的心理帮扶项目“心灵花园”在灾区设置11个工作站。“心灵花园”的志愿者,将在灾区陆续工作三至五年,重点针对青少年进行帮扶。
人物档案
王静雅 23岁 “心灵花园”北川中学工作站志愿者。
3岁起,外婆每天陪她弹钢琴,16岁时,外婆去世,她再也不弹钢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伤痛,也许用尽一生难以抚平。
汶川地震,她来到灾区。
她称之为“陪伴者”,陪着北川的孩子,陪着那群受伤的心灵。
她很想一直陪下去……
平凡人的奉献
一名志愿者累死在灾区
王静雅起初是抱着英雄主义情结来到四川的。
2008年6月2日,王静雅22岁生日当天,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组队的心理志愿者们一起上了飞机,身为助教的王静雅,在机场收到了她此前带的两个班的学生送的生日蛋糕,以及两封承载着“拯救寄托”的信件。
“这个生日极有意义。”用她的话说,从22岁这天起,奔赴灾区成了她一切梦想的开始。
入川后,王静雅他们被分到各个灾区的安置点,她驻扎在北川堰塞湖区域。
同想像中有差别,英雄情结在混乱中渐渐转变。
许多人死了,许多人失去亲人,痛苦不堪,许多人忙着运送救灾物资,许多人紧张或麻木,许多人望着他们,想要诉说,却欲言又止。许多孩子扑在她怀中痛哭,什么也不听,她只能拥抱。
堰塞湖溃坝,几次撤离,王静雅在惊慌的人群中竭力保持微笑,她不断安抚他们,其实在她的心中,现实带来的震惊远不止此。
“不要怕,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你可以用这句话来安慰他们,而真正到过这里,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才知道,这真的是一句废话。心灵工作者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面对一个失落的群体该如何做?这个时候,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格外用心。
王静雅在此遇到了雷牙,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人。在王静雅的记忆中,雷牙的热情全部奉献给了灾区。雷牙是那种不顾及自己,将关怀全部送达给别人的人。她在端午节时恭敬地敬了他一杯酒。
翌日,便听说他去世的消息,他是累死的。
这是王静雅第一次在灾区失声痛哭。英雄主义情结彻底破碎了,她对这里的心灵重建工作情结也是在那一刻诞生的。
她明白,志愿者并不是电影中的主角,而是去奉献的平凡人。
地震后的游戏
让孩子们在玩的时候明白,有很多人是对他们好的
后来,王静雅跟随北川中学搬至绵阳市长虹培训中心的板房。
在北川中学的日子,余震仍会发生,王静雅心慌不止。
她和同伴们带着孩子做游戏,有个游戏叫做“成长四部曲”,鸡蛋、小鸡、大鸡、天使鸡,从低级到高级。每猜拳赢一次,就升级,输了,降级。成为天使鸡后,再赢一次可出局大胜,若输了则轮为最低级的鸡蛋。
这个游戏孩子们玩得乐此不疲,在从天使鸡退化成鸡蛋的过程中,不断地体验失落感。
王静雅知道,在孩子们心中,北川就像他们的天使鸡,是他们成长过程中必须接受的失落。
而“天使国王”的游戏,将孩子们分为天使和国王两个群体,天使挑选国王后守护他一段时间,职责便是尽心尽力去帮助他的国王。
总是到最后,国王们猜测谁是自己的天使,娓娓道出被天使关怀的细节,认定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天使。王静雅暗中感慨,谁对他们好,他们都是知道的,他们必须知道,是有很多人对他们好的。
随着北川中学恢复正常教学,一部分在地震中受伤的孩子从外地回到学校,校园中渐渐有了欢声笑语。
伤痛过后的失落
孩子们焦虑、分神,因为他们觉得没有人在意他们
白天时,孩子们上文化课,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起来。而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很多情绪就会翻涌出来。
晚自习时,间断着有一些老师带学生过来,他们都是在上课时突然哭起来,王静雅努力抚慰着他们。
王静雅认为地震后心理问题的致命伤,是“有”和“没有”的区别。
“有”的时候,无论你爱还是不爱,总有机会可以弥补,但“没有”就是真的没有了。
“年少的心太柔软,经不起风、经不起浪,年少的心太脆弱,经不起生离、经不起死别;若能回到昨天,若能重新开始,我愿意用尽我的全部认真爱你……”王静雅的工作日记里写着,每当想起丧失亲人的时候,孩子们大抵是这样的心情。
“有一天,家园遇到了地震,当你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失去了原来的家园,你还没有来得及为不听父母的话而说一声抱歉,就发现他们都没有了。这是种爱的机会的丧失。更严重的是之后,你的生活、前途、成绩不再有人关注,也不再有谁那么牵挂你,你做什么都无所谓了。”王静雅说,有一个孩子,地震时失去了父母,成为孤儿,待伤心过后,他发现自己已是“孑然一身”,来去都无牵挂了。他学习焦虑、分神,没有信心,考上大学与否亦不重要,因为“谁还在意?”
这些孩子上网,让游戏的刺激来治疗疼痛。王静雅非常担心,有部分孩子痴迷网络,因为,现实世界让他们打不起精神。
“陪伴”者的感悟
对于失去亲人的孩子们,首先要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孤单
王静雅只用两个字来形容她的工作,就是“陪伴”。 她在这里,渐渐成为一个默默的陪伴者与同行者。 因为,心理学技巧和条条框框在这里都显得那么苍白。对于失去亲人的孩子们,首先要使他们觉得自己不孤独,他们大部分人迫切需要和别人建立明确的关系,这种关系代表了新生和希望。
有一次,王静雅让孩子们互相在背后贴一张纸,让他们在别人的背上写这个人的优点,许多孩子最后看到自己背后的纸,会读上好几遍,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有这么多优点。自信,一点点建立起来。孩子们说,只要王静雅在这里,即使不和她说话,也会很安心。
王静雅说,这样默默的陪伴,能传达一种安全感。
被“强迫”的回忆
每被外界追问一次地震时的恐怖经历,孩子们就会产生不安全感
刚刚经历地震的人们,常会出现恐惧、迷茫无助、悲伤、失望、思念等情绪,脑海中重复地闪现灾难发生的画面、声音和气味。随着时间推移,很多反应会逐渐减弱,一般在一个月以后,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生活。
但哀伤、思念情绪则将持续很久,会反复想到失去的亲人、朋友、同学,对生活丧失安全感。这种情况会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儿童比成年人更脆弱,如果调整不适当,这种心理反应将会影响一生。
王静雅说,这是她不喜欢记者来的原因。
因为,他们会一次次“强迫”幸存者回忆自己的恐怖经历。每被追问一次,孩子们就会产生不安全感。王静雅希望这些经历过地震的人,应当忘掉自己不幸者的身份,而不要一遍遍强化这种角色。
北川中学为此制定了严格的采访程序,他们强调,不要将镜头对准孩子们。
除去回校进行论文答辩、实习等功课外,王静雅没有离开过这里,她一直担心却又不敢想的问题是,自己能够陪伴他们多久?很久以前,她只知道这里需要她,如今,她明白,她更需要这里。在这个地方,她为别人治疗心灵,也在自我疗伤。因为,这里是心灵的废墟,她是一个歌者,她和孩子们的心已经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