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山东日照安康家园里,生活着522名四川灾区的孩子,其中338名是地震孤儿。今年6月份,他们将结束在日照的生活学习,返回四川。
安康家园不像一家福利院,更像一座疗养院。家园占地50亩,拥有4幢住宅楼,192套住房,一个容纳千人就餐的餐厅,一个运动场。
孩子们住在两室一厅或者三室一厅的公寓里面,落地玻璃窗,阳光充足。公寓里,32寸的液晶电视挂在客厅的墙上,电热水器和太阳能俱全。每一个公寓由一名工作人员负责孩子们的生活起居,被称为安康阿姨(叔叔)。阿姨与学生的比例是1比5,至少在数据上可以看出,他们对震区儿童的关注。
2008年6月18日,天津师范大学时任工会主席的齐建新到日照安康家园上任,与精心挑选的128位专职“安康妈妈”和十几名应届男大学生,共同组建了安康家园的管理层。
刚开学一个月两个孩子就跑了
刚开学,两个孩子就给了安康家园的阿姨们一个下马威。
最初,孩子在安康家园封闭学习一个月的时间,随后来到日照实验学校单设的四川班学习。相对于家园,学校的管理是比较松的。开学才一个月,来自四川青川苏河乡的苏绍志和另外一名同学趁下午自习的时间从学校的后门溜了出去。
下午4点15分,学生们开始上车回家园。阿姨清点人数才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原来,他们已经跑到日照火车站,买了两张第二天到济南的火车票。
家园里的60多名阿姨参与了寻人。人手一份两个孩子的照片,堵住火车站和汽车站。但这两个孩子却与阿姨们玩起了“斗智斗勇”的捉迷藏,两人甚至给相熟的同学发短信称:已经坐上了去北京的汽车。结果,很多阿姨被支到了汽车站。
留守火车站的阿姨开始撒网寻找,逐一询问附近的网吧和旅馆。最后,阿姨终于在一家旅馆中把两人堵住了。对自己的这次“壮举”,苏绍志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悔,“一开始就是觉得不自由,如果当时安康家园允许我们自由出入的话,我肯定不会跑的”。
令阿姨欣慰的是,更多的孩子慢慢地都对家园产生了感情。去年9月份,一批准备上高一的孩子要回四川。“送别的场面现在想起来心里还酸酸的。有些孩子为了能留下来都想到了留级。那天,我们都哭得稀里哗啦。”周晓洁眼圈有些泛红。
一个曾经自虐的篮球少年
篮球场是年轻人张扬青春的所在。即便是午餐时间,两个篮球架下面也会挤满年纪轻轻的篮球迷。三对三斗牛,是他们最喜欢的方式,既彰显个人球技,又能发挥配合长处。
阳光下,明黄色格外耀眼。一位外套上面画着湖人LOGO的少年正耍着篮球,胯下运球,急停过人,三步上篮,整套动作干净利索。
他叫赵作晨,12岁,五年级的学生。他是带着一身的坏习惯来到安康家园的,打架、骂人、逃课,甚至自虐。负责照顾他的李平,是一名年轻的大学毕业生,为此曾十分头疼。
“晚上,赵作晨用头撞墙。他说自己难受得头疼。”李平当时都有点蒙。一次,赵作晨从卧室里面出来,手上鲜血直流。“他说是不小心划破的,但我担心是他自己割的。”李平小心地记录赵作晨的细节,并向心理专家反映。很快,心理专家专门对他进行了调节和心理疏导。
相同的兴趣是交流的基础。李平发现赵作晨喜欢打篮球,就一起陪着他打。渐渐地,两人的关系拉近了,成为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现在的赵作晨已经习惯了放学后先做作业,和室友聊天,然后打篮球。
“无论是淘气还是讨好,都是他们渴望关注的外在表现。”心理咨询师陈芝蓉说。
看到家乡的照片他们突然静了下来
4月21日,中午上课前的20分钟,四年级8班的孩子们在教室里面嬉戏打闹着。8班是专门为震区的孩子设立的,其实从传到窗外的川味普通话也能猜个大概,而教室黑板报宣传普通话的标语则显得颇有玩味。
几名学生或者为了一个玩具,或者为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在狭小的空间里轻盈地追逐着。来自汶川的周美是个调皮的女孩子,因为经常欺负男生而在班上出了名。此刻的她正在把一名惹着她的男生关在门外面,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看你再气我!”几名值日生打扫着教室的卫生,不断地呵斥着乱扔东西的同学。
来自北川县城的张洲瑞是8班的班长,因为在曲山小学的时候他已经是班长了。他的性格比较沉稳,不爱说话,爱趴在桌子上看书。
同样来自北川的蒋勇却总是乐呵呵的。地震中,他的父母全都去世了,刚到日照的时候由于紧挨着海,他甚至非常担心海啸会像地震一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交流得多了,蒋勇和记者熟了起来,竟然从记者的包里翻出了一张北川震前和震后的对比照片。这张照片是记者去年到北川采访时买的唯一纪念品。
“这上面是咱们的北川。”蒋勇的声音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如此微弱,但是教室却因为这句话静了下来。接着,很多同学纷纷围过来,而老实的张洲瑞一下就跑了过来,抓过照片仔细地盯着看。他指着茅坝中学的一边说,这是他的小学,北川大酒店后面就是他的家,妈妈永远埋在了那里,而在县委大楼上班的爸爸也没能跑出来。
孩子们拿着这张照片叽叽喳喳地说着家乡的位置,“我的学校是任家坪小学,就在县城的南面”、“我家就在唐家山堰塞湖的后面”、“我家在陈家坝”……
只有等到深夜他们才会悄悄哭泣
3-1-402室住着四名震区来的孩子,其中有三个孩子的亲人在地震中去世。张洲瑞,北川县,父母震中去世;席真刚,安县,父亲震中去世;杨炜,青川县,父母震中去世。像很多孤儿一样,他们在欢笑中小心地包裹着内心的世界,不愿让人触及。只有等到夜深了,珍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才渐渐地苏醒。
张洲瑞家境比较好,独生子女,父母都是公务员。望子成龙的父亲在地震前三天给张洲瑞买了一套四大名著,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读。震后,爷爷和姑姑都瞒着他父母的消息,其实懂事的张洲瑞早已经从地震的强度推断出父母的情况。
他曾回过北川县城,看到自己家的大门被硬硬地拱起来了。“很长时间,我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张洲瑞每次和席真刚聊起地震的事情,都会躲在被窝里悄悄地流眼泪。
地震时,席真刚刚睡完午觉准备走出宿舍楼。当时宿舍楼塌了,一床被子救了他一命。席真刚的父亲却被山上的滚石砸到了,妈妈虽然没有事情,但是因为离婚的原因,席真刚坦言与她感情很浅。妈妈曾经打过来几次电话,席真刚却和她在电话中吵了起来。最后一次,妈妈打来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那天,“一向坚强”的席真刚哭了一个晚上。
或许是心中烦恼,席真刚经常在夜里惊醒,盯着远处的灯光傻傻地看着。他和妹妹的感情很好。为了让妹妹能够上学,他不准备考大学,而是想到一所技校学一门手艺。席真刚说,地震让他成熟了很多。
画纸足够大孩子们可以尽情涂抹
齐建新园长称,一开始家园就把震区儿童的心理重建作为工作重点。为此,天津师范大学和北大六院的心理专家多次到家园给这里的孩子进行心理治疗。采访期间,北师大的心理咨询师陈芝蓉正在对一些孩子进行艺术团体治疗。
21日下午,3-6-202室灯火通明,9个震区的孩子有的在桌子上,有的干脆坐在地上,正画着一个人物,陈芝蓉的助手在一旁用DV记录全过程。“我让他们画一个自画像,主要是培养他们的自我概念。这是艺术团体治疗的一种。”陈芝蓉告诉记者,之前一对一的对话治疗让一些孩子产生了抵触情绪,而且他们也会隐藏自己的感受,而绘画则是孩子们更容易接受的方式。
画纸足够大,孩子们可以尽情地画着自己。两个女孩的自画像有些秀气,而且色彩较艳丽。朱佳宜把自己画得非常高大,线条粗犷,非常注重细节,甚至把衣服上的校徽画了上去。文道武显然非常好动,在纸上乱画一通,颜色暗且错乱,仅有一个人形。他说他画的是朱佳宜,但是陈芝蓉告诉他必须画自己。于是,文道武就在这张纸的一个角上用黑色画了一个模糊的人物,“这是一个魔法师”。“文道武的内心非常复杂,虽然他表现得非常调皮,但很明显,他与其他孩子不一样。”陈芝蓉锁定了下一步心理治疗的对象。
孩子们画完之后,接着就剪了下来,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贴到了墙上的不同位置。男孩子抢占了客厅墙北面,而两个女孩子选择远离男孩子的画像,一起贴在了墙的南面。“他们的这个年龄对性别已经有了蒙眬的意识,男的和男的在一起,女的和女的在一起。”陈芝蓉分析道。
“你们谁愿意帮着把那两个自画像挪到这边?”陈芝蓉指着两个女孩的自画像对几个男孩说。尹千喜走了出来,和两个女孩一起把她们的自画像移到了男孩子这边。“刚才其实就是一个小治疗。社会关系的重建对于孩子心理的恢复非常重要。”陈芝蓉强调治疗最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5月8日,从成都传来消息说,全国最大的四川地震灾区孤儿收纳基地——山东日照安康家园将在成都双流建成新址。6月底,目前正暂居日照安康家园的522名四川地震灾区的孩子将移居到新址,开始他们新的学习和生活。背景链接
安康家园成都建新址
四川灾区新增的1449名“三孤”人员中,孤老635名,孤儿630名,孤残184名。目前绝大多数人已得到妥善安置。
去年5月,由全国妇联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倡议发起,日照钢铁集团投资建设了安康家园,用于安置转移四川地震灾区孤儿。目前,这里生活着522名四川地震灾区的孩子,其中338名是地震孤儿。
5月,全国最大的四川地震灾区孤儿收纳基地 — — 山东日照安康家园将在成都双流建成新址。6月底,暂居日照的522名四川地震灾区的孩子将移居到新址,开始他们新的学习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