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浙江省金华县岭上乡的塘头村，有棵500年的古樟树，长得遮天蔽日。村党支部书记胡根生说，在塘头建村500年历史上，世代祖辈从没听说有村民杀过人。

　　塘头村500年清名，却被胡益华一朝打破。

　　南都讯 以老实本分为邻里称道的胡益华，昨日被前妻爆出曾去缅甸赌博。这或许是他最初抢劫杀人的动机。在胡益华长期居住的出租屋内，记者发现多张从金华辗转前往滇缅交界处的车票。

　　尽管胡益华枪杀4人已经无疑，但昨日，在他位于浙江金华岭上乡塘头村的老家，亲友仍认为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在接受事实之余，他们更认为胡益华是受到重大打击而精神失常。

　　专案组在公开对媒体提到胡益华的作案动机时，曾简短表示与赌博有关。但是胡益华的家人都说，他不抽烟不喝酒和从不赌博。哪怕是春节回家，也仅仅是与家人打打不用钱的扑克。

　　但胡益华的前妻小惠昨日向记者透露，自己的前夫有着家人完全不知的另一面。她曾提醒过胡益华的家人，胡在金华不仅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但是家人没有引起重视。

　　小惠说，2008年，胡益华性情大变，越来越古怪，比以前更少说话了。以前两人吵架，胡益华最多是几天不说话，后来发展到1周不开口，甚至1月不开口。

　　不堪忍受的小惠提出离婚。她说自己当时26岁，就算活到60岁，也还有30多年，实在不知道怎么熬下去了。

　　小惠还提到，2008年，胡益华在家里玩起了仿真气枪。当时有一只麻雀停在对面房的窗上，胡益华就开枪打，不料没打中，反而把对方玻璃打了一个洞。之后有邻居说，对方报警了，胡益华吓得脸色发白。

　　两人离婚后，小惠与前夫偶尔会发信息联系。2009年7月，胡益华发短信给小惠说，他正在赚钱。小惠问他在哪里，胡益华当时不肯回答。

　　经小惠一再追问，胡益华说自己在云南。小惠吓了一大跳，因为胡益华于2001年在云南昭通推销电池期间，曾经被3人抢劫，当时他没有躲，跟对方打了起来，被打伤，被一个老师救出。

　　在小惠的印象里，云南毒品多，她怕胡益华走邪道。不料聊到后来，胡益华称自己其实是在缅甸赌场。

　　小惠以为他在赌场当保安。但胡益华说自己是在赌，在赢钱。他还说自己不会输钱的。

　　小惠怀疑胡益华在出老千，怕他被抓到会被砍掉手指。但胡益华说，他只是在赌，而且已经总结了赢钱的规律。他说，自己每次赢了5000元就走，如果输了5000元也马上就走。

　　与小惠的说法相应的是，在胡益华租住的出租屋里，有多张银行存取款凭据和车票。今年3月，他存了30000元进账户，取走了4824元；4月，他支出了2.5万多元；5月17-19日，陆续存入了3万余元，但又支出了近3万元。

　　而那几张车票可以看出，持票人曾至少两次前往滇缅边境。2008年12月18日，从金华坐火车到昆明，当月28日，由滇缅边境的瑞丽返回昆明。2009年2月4日，从金华坐火车到昆明，6日由昆明往西南到景洪，7日由景洪到滇缅边境打洛，13日由打洛返回景洪。

　　两次抵达滇缅边境至返回的时间都长达5天以上。有消息称，胡益华的枪支也购自滇缅边境。

　　“他的性格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小惠说，胡益华很节俭，他一件衣服可以穿很久，而且愿意4年来勤恳地守着店，对她父母也很好，经常给她家里拿钱。

　　故事

　　从腼腆少年到杀警悍匪

　　南都记者赴浙江金华，追寻29岁胡益华的情爱、发迹、堕落史

　　少年乖巧

　　这个家庭曾经穷困潦倒。

　　尽管他的主人在部队立过三等功，当过5届村支书、3届村主任，但贫穷无疑给过这个家庭莫大的生存压力。

　　1981年6月28日，胡益华出生的时候，胡家还住在一座残破的平房里，只有一间房住着人，其他都养着牲畜。胡益华毕业时，带同学到家里玩，同学住下来后，搞得一家人竟然没有地方睡觉。

　　胡益华在成年后的10年里，曾奋力想摆脱这种贫困。而早在少年时期，他就表现出了进取心。表姐胡美仙说，表弟上小学时拿回不少奖状，把破屋的墙贴得满满。

　　所有胡家的亲属，都很自信地说：随便到村里问一个人，没有人会说胡益华的坏话，哪怕是现在案发后，大家也都持难以置信的态度。

　　儿时的胡益华，见到长辈就乖巧地张嘴打招呼。上中学后，胡益华的成绩一般。但是在靠劳动力讨生活的塘头村，知识的多寡并没有成为评价一个人的标准。大家依然认为胡益华几乎无可挑剔。

　　到十六七岁，他显出温和的性情，见到长辈打招呼时都会脸红。但大家就是喜欢这样的孩子。遗憾的是，他的文静对于学业没有明显的促进。

　　在罗埠读完高中后，父亲胡敦本希望儿子去考大学。但胡益华觉得自己考不上好大学，如果考上一个差的，那和读高中也没什么两样。于是他主动提出放弃高考。

　　因为没有上大学，可以省下大笔学费。胡敦本用4万元积蓄，加上四处借来的钱，在2000年盖起了村里耀眼的一栋三层楼房。

　　初入金华

　　高中毕业的胡益华，最初在家里务农。但是他和姐姐胡美红都是父母的宝贝，很少有机会下地干活。而且在人均只有1分地的塘头村，年轻人空有一身气力，却没有劳作的价值。

　　几个月后，胡敦本通过朋友介绍，让儿子来到金华市区。胡益华之后的10余年生活，都没有脱离过这座以火腿闻名的城市。浙西金华，最终改变了山村少年胡益华。

　　他最初在一家工厂上班。但是三四个月后，他告诉父亲，厂里每个月只有400元工资，太低了，坐不住。他想去杭州，租间办公室，给大学生介绍打工。胡敦本觉得儿子异想天开，问他哪来的钱。胡益华说没钱，但是会去借。“你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农民胡敦本问儿子。胡益华只简单回答：你不要怕。本分的胡敦本劝说儿子，如果不听父母的话，不踏实干活，以后可能要讨饭的。时年19岁的胡益华说，他一定不会讨饭，而且一定要去杭州。

　　杭州最终没有去成。过了1个星期，胡益华打电话回家，跟父亲说他干起了推销电池的行当。他在金华代理了南孚电池的销售。但为了拿到更多的提成，不得不游走四方，这让他有机会踏足中国的许多省份。从湖南到四川，从贵州到云南。

　　在那两三年里，胡益华不但开拓了眼界，还认识了在他之后的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人———同样推销电池的小惠(应当事人要求，取化名)。当时20岁出头的小惠家在湖南娄洋，同样是南孚电池的代理。两人通过生意认识后，不久就成为恋人。小惠随后跟着胡益华来到金华。

　　开始发迹

　　胡敦本依然不放心儿子，觉得他年纪轻，老是在外面走不行。2004年，结束推销员生涯的胡益华说自己存下了1万多元钱，并把其中5000元寄回了塘头村，让父亲把楼房外墙粉刷起来。他的人生在此本有个转折的机会。

　　当年乡里有个名额，可以送人到党校读大专。乡里希望胡益华去，他欣然答应。但是到校一个月后，胡益华又打回电话，说在学校里一个月只有一个星期上课，其他时间都是在金华玩，不但挣不到钱，还要花钱。他想在金华开个店。不止一个家人说，胡益华干练的女友小惠有经商头脑，在此中也起了鼓动作用。

　　半个月后，胡益华找好了店面，回到塘头村，贷款3万元，进了第一批货。他卖的是竹炭产品。胡敦华费了不少功夫，才知道儿子卖的东西据说对治风湿有用。但是这种时髦的东西在金华缺乏认知度。胡益华生意艰难。在小惠的建议下，胡益华随后开了个运动服装店。这个时年24岁的年轻人，开始财运亨通。

　　不愿透露姓名的表弟媳说，她曾经多次到过胡益华的店，发现小惠很会招呼生意。与之相反，胡益华很少跟客人说话，经常都是接接客户的电话。生意红火时，胡益华的店每天的营业额都有上千元，逢周末甚至高达三四千元。当地一些体校，经常到胡益华店里批量买运动鞋和球服。表弟媳粗略估算，胡益华一年的利润超过10万元。

　　如此好景持续了四五年。不少同村人都认为胡益华已经颇有积蓄。而每年春节，他都会给父母2000元压岁钱。家里没钱买化肥的时候，胡敦本只要去金华，儿子都会给他500元或1000元。汶川地震时，胡益华交了50元特殊党费；驻扎金华的士兵孟祥斌舍身救人后，胡益华给他捐了1000元。

　　但是这种发迹的势头，在2008年被彻底打断。

　　婚宴“流产”

　　本来随着生意的发展，在家人看来，胡益华和小惠的感情也渐渐升温。胡敦本记得，这个姑娘从22岁开始，之后的3个春节都是在塘头村度过的。

　　尽管有家属认为小惠的脾气不小，哪怕春节在家里，也会当着老人的面和胡益华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但是胡敦本觉得，儿子的这个女朋友还是称得上“不错”，唯一的遗憾是不会讲金华方言。

　　2007年11月，胡益华与小惠顺理成章地领取了结婚证。双方商定，将在2008年正月十二，趁着春节的喜气把婚宴摆了。但固执的塘头村人到现在都认为，男女结婚的依据是喝一场喜酒，而不是那一纸结婚证书。

　　胡敦本为此把房子作了简单装修。按照农村的习俗，胡敦本和老伴丰素元以父母身份，给这对新人买了床、衣柜、梳妆台。家里甚至把婚宴要用的菜都买好了，亲朋好友都收到了请柬。但是2007年的农历最后一天，胡敦本只等到了儿子一个人回家过年。一问，胡益华和小惠又吵架了。胡敦本给出的说法是，小惠想让胡益华送她一束玫瑰花，但是胡益华称忙，给钱让小惠自己去买，小惠认为胡益华是小气鬼。双方为此闹僵。

　　但是胡益华在金华的房东说，这个婚宴之所以没有摆，是因为那年春节南方遭遇冰灾，小惠的父母无法到金华参加婚礼。小惠提出想把婚礼放到湖南去办，但是胡益华认为这就相当于他到湖南入赘了，没有同意。

　　一场筹备已久的婚礼最终不了了之。在一个传统山村，这对一个家庭意味着莫大的失落。

　　主动入党

　　好青年胡益华，在2002年获得了政治上的一大进步。

　　他儿时曾经想过步父亲的后尘去参军。但是高中毕业后，父亲希望他去参加征兵体检时，胡益华说自己有只眼睛视力不好，没有去体检。父亲为此有些遗憾。但在2002年12月8日，让父亲感到脸上有光的是，胡益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村党支部书记胡根生说，胡益华在思想上要求进步，主动写了入党申请书。胡根生说，经过严格考察，加上党支部全体党员讨论，按照党章的要求，胡益华符合入党条件，被吸纳入党。胡根生不止一次说到，村里一直有心把胡益华作为一个后备干部培养。这个年近5旬的党支部书记说，村里与胡益华年龄相仿的青年有很多，但是能够像他那样能够配合村委会工作，却很少见。

　　据介绍，胡益华虽然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家，都会参与村里的工作。村里环境的整治、绿化，他都在党员会议上提出过很好的意见。而村里有了纠纷，党支部也经常让胡益华去给村民做思想工作，因为大家对他的印象不错。今年正月初五，胡益华还在村党支部的茶话会上，就村里的绿化怎么做，休闲广场放在什么地方，提出过很好的建议。

　　为此，胡根生说，村党支部一直有意让胡益华将来做支部的委员。但是胡益华太忙了，他依然忙着到处推销电池。

　　离异之后

　　这之后，胡益华与小惠的感情开始矛盾重重。双方经常吵架。2008年初，一次吵架后，胡益华把店给了小惠，自己在金华另一个地方又开了家新店。但是几个月后，小惠又跑到胡益华的店里帮忙。双方儿戏般地复合。

　　2008年底，胡益华与小惠的婚姻最终走到尽头。双方协议离婚。胡益华一次性支付给前妻10万元钱。这笔钱至今让胡家人耿耿于怀。胡家人说，在胡益华开店赚到钱的时候，小惠就让胡益华拿出不少钱，到她的湖南老家建厂房出租。如今又给了10万元。算起来，胡益华花在小惠身上的钱已经超过20万元。

　　胡家人反对他给这10万元钱。但是胡益华似乎没那么在乎，他说，耽误了小惠多年青春，给这点钱是应该的。事实上，当我们回溯胡益华的过去时可以发现，从这个时候开始，“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字眼。

　　在2008年底离婚后，胡益华已无心继续开店，将店面以3.5万元转手。此后直到案发，父母只听他说过要在网上卖警报器，要去杭州开装潢公司，但没有见他赚到钱。今年4月，胡益华打电话给父亲，说要与人在杭州合资开一个装潢公司，需要一笔钱。胡敦本拿出仅有的4万元积蓄，不够；姐姐胡美红给了4万元，还是不够。

　　胡益华在电话里让父亲去贷款。听说儿子做生意，胡敦本满心相信，他跑到信用社，但59岁的年龄，偿还贷款能力受到质疑。

　　5月中旬，眼见儿子年近30岁，胡敦本催促他谈个女朋友。胡益华告诉父亲，自己于2008年下半年在金华学驾驶时，认识了一名女老师，已经确定恋爱关系。

　　但是家人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只听说她在金华某培训学校教英语。

　　5月29日，胡益华最后一次回家拿钱。

　　6月23日，胡敦本最后一次与儿子通电话，没有发现异常。

　　7月8日，汤溪派出所副所长在电话里找到村支书胡根生，询问胡益华的个人资料。胡根生上网查看得知凶案发生。

　　胡敦本帮人砌完一天石头，拿着70元工钱回到家，刚端起饭碗，就接到村支书的电话。他知道自己要老来失子了。

　　亲属们都看到了胡益华落网时的照片。他们觉得那个人好像已经“神经病掉了”，应该给他“验验脑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怎么会杀掉人家4个人”。

　　那个落网时的笑容，已经不复塘头村少年当年的乖巧温和，令500年古村的纯朴山人感到陌生。

　　日记摘录

　　只有战斗是生活必需。

　　她的微笑，是今生赐予给我的最大恩泽。

　　没有雄心干不成大事；不敢冒险干不成大事；意志不坚干不成大事；偷奸耍滑干不成大事。

　　每个生命都是自然界的奇迹，必须把他的能量发挥至极致，才算不白活一回。

　　无所畏惧，卧薪尝胆，大丈夫志在四方，小不忍则乱大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怎么回报她。她供我吃穿，还那么用心地指引我，有时候她把我从深渊中拉出来，我很感激她，但知恩图报是需要用行动来证明，我想我会做的(得)很好。

　　忍耐实质上是一种动态平衡，当量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必然会发生质的转换；忍耐是意志的磨练，爆发力的积蓄；忍耐是无奈时的智慧选择，是暴风雨中明丽彩虹的酝酿。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耐得住寂寞、失落甚至屈辱和辛苦，等待和把握进攻的最佳时机。

　　现在种种痛苦经历，将是将来美妙的回忆。

　　采写/摄影南都特派金华记者 陈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