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深读报道①
◆后来有人问我们是否想过核辐射的问题,实际的情况是,根本来不及想就进了福岛,也来不及想就冲过去了。
◆幸运的是,早晨三四点,我们终于买到了几小瓶茶饮,在灾区30多个小时的饮用水就全靠它们了。
◆过惯富足生活的日本人并没有“娇气”,他们忍受着种种恶劣条件,有条不紊地排队,一丝不苟地过着灾区生活。
◆就是在那时,司机告诉我们,从东京回国最早的机票是20日,那几天票价被炒到20万日元,幸好报社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
□南方日报记者 张胜波
赵洪杰 王辉
在30多个小时里,沿着日本沿海突进灾区,南方日报3名特派记者与地震、海啸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照面。有险情,有难处,有悲伤,有镇定,震后的日本至今记忆犹新。
通知标明张贴时间
日本9.0级大地震海啸发生第31个小时后,南方日报特派记者就“空降”日本名古屋。第二天,我们到达距离东京最近的千叶县灾区。
小城浦安是东京迪士尼所在地,地震打破了这里的美丽和宁静。一尘不染的路面满是污泥,这是海啸引发海水倒灌的结果;有些建筑物被整体抬高,原来的平地上陡然出现了“台阶”;水、电、气停止供应,生活陷入混乱。
但是,自卫队很快送来了饮用水,市政工人紧张抢修管道。当地居民欧阳先生说,这不全是政府下命令的结果,比如市政公司会觉得第一时间修缮管道是理所应当的,这更像是一种责任,而不只是救灾。
与老师一道,家长的身影也出现在小学和幼儿园。地震发生后,学校给每位家长发了邮件,招募志愿者,帮助学校尽快复课。一名日本家长说,自己觉得这是作为家长的责任。
像是一架精确的机器,政府关于救灾的指令清晰准确地发布着。在学校等公共场所,政府通告整齐地张贴在一起,通知什么时候供给饮用水,什么时候修缮哪条道路,什么时候预计可以通气,救灾信息在哪里可以查询,等等。每一张通知,都清楚地写上了张贴时间,精确到分钟。
封路的消息不断传来
当天傍晚,我们才辗转租到汽车,当时已经无人愿意去灾区,在当地侨领的帮助下,我们才说服了两位华人导游,他们答应“能走多远走多远”。
一路向北进发,汽车电台上关于封路、断路的消息不断传来,我们焦虑着:能否到达灾区?
实际的困难还更多。还未驶离千叶,吃喝就给了我们当头一棒。本打算买些饮用水应急,我们冲进超市才发现,只有几瓶“依云”牌矿泉水“硕果仅存”,每瓶标价达数十元人民币。我们嫌贵没买,但很快就后悔了。整个晚上,我们几次在路边停车,但毫无例外地失望而归——— 货架冷清,清水、速食食品全部售罄,只剩下一些做饭的食材。店员也只能频频摇头。
晚上10点半,我们终于找到一家旅馆。房间已经住满,但好心的店主允许我们在大厅写稿,并用旅馆的网络发稿。在饥肠辘辘中,我们从灾区发回了第一天的稿件。听说我们是来自中国的记者,店员追上来送给我们一袋面包,他说:“很不好意思没有地方住,送些面包算是表达歉意。”
不能住下,我们索性星夜兼程。到了茨城,道路破坏得更加严重,一些车辆呼啸着撤出,我们孤独地向前冲,偶尔有救灾的车辆与我们并肩。地震已经让这条“国道”破损不堪,随时都可能出现交通意外。两个司机不敢睡觉,一个开车,一个在说话帮驾驶员解困。摇摆中一夜无眠,我们3个记者也不敢睡。
高速不能走,大部分道路也已经封闭,我们只能曲折绕道。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当地政府的交通管制有条不紊,道路一旦封闭,车载GPS就会在相应的道路上打叉,提醒市民不要再继续前往,因此我们几乎没有见到交通拥堵的情况。
驶入日立公司所在的日立市,道路陷入漆黑。从这里开始,停电就司空见惯了。没水没电,旅馆、餐馆也都关门大吉,只剩下招牌灯箱在闪烁,吃饭的梦想遥不可及。
困难随时都可能在身边伏击,让我们无法抵达灾区。我们说,这简直是一场突击战,只有一往无前才有可能取胜。由于我们走的是海边,距离福岛出事的核电站不远,后来有人问我们是否想过核辐射的问题。实际的情况是,根本来不及想就进入福岛了,也来不及想就冲过去了。
幸运的是,凌晨三四点,我们终于买到了几小瓶茶饮,在灾区30多个小时的饮用水就全靠它们了。
一边采访一边找饭店
紧绷神经,夜行百里。14日清晨,满目疮痍的仙台机场映入眼帘。作为北部交通重镇,仙台受灾沉重打击了日本的北部交通,飞机一头扎在地上的情形已经世界知名。
这是一个残破的世界。翻滚的汽车堆积在一起,渔船上岸,房子残破犹存,唯一通畅的就是一条刚清理出来的3米宽的路,可供汽车行驶。后来才知道,这是幸存的人清理出来的,供救援的车辆进出。
一些日本人已经从住所走出来,在机场附近寻找还能利用的物资,比如汽油。
在仙台市区,“限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个关键词:便利店限量限时营业,大多数时候是挂着“暂停营业”的招牌,人们排起长队,仅仅是为了一点儿临时上架的瓶装水;汽油每人限量20公升,每个加油站前都排满了长龙,长期在东京生活的司机徐先生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竟误以为是在堵车;人们算计着吃饭。华人孙小姐每天早上只吃一根香蕉,中午吃几片饼干,晚上基本差不多……
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是,过惯富足生活的日本人并没有“娇气”,他们忍受着种种恶劣条件,有条不紊地排队,一丝不苟地过着灾区生活。
已经连续24个小时没吃饭的我们,一边采访一边找吃饭的地方,但几乎寻遍仙台无果。中午快1点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一家拉面店里传来吆喝的声音,店员正在忙活着开火。在灾区的30多个小时里,这是我们吃的唯一一顿饭,已经非常“奢侈”。
教授宽慰留学生
地震发生后,很多人涌向了仙台市的各个避难所,在那里寻找片刻的安宁,但那里的条件同样艰苦。
见到我们时,正在东北大学留学的覃同学还没回过家,一直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学避难所。他描述说,避难所里几百个人挤在一起,人们围坐在电炉前取暖,这样集体生活的情景他已经多年没有经历过了。但避难所每天只提供一瓢水和几个饭团,从地震发生开始,他一直没有洗过脸和手,更谈不上洗澡。
这样的避难所在日本灾区超过2480多个,收容难民45万多人。据了解,日本北部在此次地震和海啸中损失了2.4万栋房子,超过百万户家庭断水、断电,部分也没有煤气,很多人只能到避难所寻求帮助。虽然条件不佳,但失去家园的人们总算有个栖身之所。
作为这次灾区采访的一抹亮色,我们在仙台幸运地看到了鲁迅先生故居,它居然毫发未伤。
一个细节令人难忘。在东北大学(仙台医专被合并在这里),两个华人留学生拖着行李,神情焦急,核辐射的阴影从恐怖的爆炸现场和国内亲朋电话中传来,但他们的一位日本教授面目沉着,教授宽慰说:“请不要紧张,相信日本政府。”
与海啸擦肩而过
在仙台市区,如果没有超市和加油站门口长长的队伍,我们根本发觉不了这里发生过重大灾难,建筑物完好如初,在9.0级地震后没有太大变化。整个城市整洁有序,地上没有任何垃圾,也没有混乱和哄抢的场景。
东北大学留学生小江经历了特大地震,他租住的房子左右摇晃20多分钟,吓得他躲进了卫生间,但手机上很快显示出仙台市避难场所在哪里,哪条道路被封锁也很清楚。
下午,我们继续往北,准备去损失惨重的若林区看看。刚刚走上田间小路,迎面就停着一辆吉普车,一名男记者手持东方卫视的话筒在现场录制新闻。我们打算跟他聊聊,找点儿线索,但一聊却知道了或许是救命的“料”。
他告诉我们,同事刚刚从广播上听说,5分钟之后海啸将再次袭击这里,大家赶紧撤离到离海岸远一点的地方。不远处,寻找了两三百具尸体的警察也正在后撤。
我们幸运地避开了海啸,虽然海啸规模不大。
此时,关于福岛核泄漏的消息越来越多,3号机组爆炸,形势越来越严峻。司机紧张地说,往北走的话,我们的汽油不够,不知道能撑多久,肯定没办法回来。他们坚决不肯再走。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沿着日本中部路线返回东京,寻找再次进入灾区的机会。15日,我们接到了报社的撤离通知。就是在那时,司机告诉我们,从东京回国最早的机票是20日,那几天票价被炒到20万日元,幸好报社帮忙解决了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