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海岸线

　　踏访无人岛

　　54岁的倪定康的书架上，大部头的《浙江海岛志》已被翻破。

　　他是舟山市海洋与渔业局海域管理处副处长，不仅是管理舟山无人岛的官员，也是公认的海岛专家。

　　浙江是全国海岛最多的省份，大约占全国海岛总数的44%。4月12日，国家海洋局公布了首批176个开发利用无居民海岛名录，浙江有31个海岛名列其中。无人岛的开发由此掀起新一轮的热潮。

　　倪定康对无人岛的开发持谨慎态度，“若是投资，我不推荐无人岛”。

　　4月26日-29日，快报记者踏访了其中3个无人岛。

　　记者 王中亮 摄影 陈中秋

　　无人岛是怎样被剩下的

　　明清两朝奉行闭关锁国的海禁政策，舟山原住民被强令离岛，直到康熙帝执政的1684年，再次招民开垦。最近300多年间，主要由浙江沿海百姓组成的移民团奔向舟山。

　　作为中国最大群岛，舟山拥有1390个岛屿，垦荒的人们面临生存地的抉择，最大的舟山、嵊泗、岱山、朱家尖等大岛成为首选，到今天，人们走上140个海岛定居。300多年来，尽管舟山人口不断增多，但占岛屿总数近九成的1160个海岛依然“被剩下”，成为无人岛。

　　海洋文化学者柳和勇(原浙江海洋学院海洋文化研究所所长)说，“小”是被抛弃的理由之一，无人岛个数占舟山岛屿总量九成，但面积只占2%，加起来共26.21平方公里，平摊下来，每个岛仅2.2万平方米，和3个足球场相当。

　　“小”并不是它们“被剩下”的全部理由，若岛上有水有树有花有草有鱼有土壤，来此做个避世高人也乐哉。缺了生命之源“水”，是无人岛的致命伤：因为小，岛上容纳不下溪流，又因为地形凸起且缺沃土，雨水落到岛上无法挽留，白白流入大海。

　　无人岛真的没有人吗

　　行走舟山海岸，眺望视力所能及的无人岛，我们看到有人乘扁舟驶向担峙岛，看到茶山岛上建有虾塘管理房，团鸡山岛每天有8趟登岛轮船——这三个岛都被列入首批开发名录。

　　行驶在舟山跨海大桥上，看到更多无人岛上满是羊群。找一个无人岛放羊是舟山人最省心的选择——多数岛上青草很多，把羊流放海岛十天半月既不怕饿死也不怕逃跑。

　　倪定康说，无人岛的官方定义是没有居民的户籍在岛上，其实，相当部分无人岛是舟山人生活的一部分，从广义的开发角度，它们数百年间一直被开发利用着。

　　在古时的“中国渔都”舟山，每当鱼汛时节，渔民们会在四周鱼儿扎堆的无人岛安营扎寨。在岛上，他们栽下树木、造起简易山塘，开挖水井……

　　就算寸草不生的礁石，在渔民心中也饱含情感：出远洋捕鱼归来，看到一块熟悉的礁石，就知道离妻儿不远了。于是，尽管没人住，多数无人岛都拥有自己的名字。

　　为它们起名字的往往是先辈渔民，大字不识几个，起名最简单的法子是像什么叫什么，比如团鸡山岛像只团着身子的公鸡，还有顾名思形的乌龟山、老虎礁……

　　舟山有1000多个无人岛

　　倪定康曾为舟山1000多个无人岛画过素描：海岸线加起来809公里，其中790公里是岩石，剩下的有15公里人工海岸，2公里淤泥海岸，游客最喜爱的沙砾海岸才1.39公里。

　　在1.8亿年前，舟山还是大陆的一部分，如今见到的每个岛屿，原本是天台山脉的一个个山头，海水入侵，把山头变作海岛。因而无人岛多是山体，平地极少，且地势陡峭，陡崖下，造个码头不容易。

　　无人岛是浙江的少雨区域，还面临大风、热带气旋、海雾、干旱四重灾害考验，最大气候优势是日照，每年有2000-3000小时。少数无人岛可打井取水，水质一类或二类，可供饮用，多数无人岛没有水源。

　　岛上土壤没被污染过，植物全都自由生长，小岛一般只长茅草，稍大的岛有灌木，再大的有松树，越靠近大陆的岛植被越丰盛。

　　倪定康说，小岛造海水淡化工厂不现实，可行的办法是自有人岛铺设海底水管。铺管前得先摸清海底地形，水管只能铺在平坦地面上，若水管下有凹陷，强大水压会毁坏管道。无人岛四周的海底地图，从没人画过，画几十米水下的地图，不是易事。

　　无人岛供电，可以用柴油发电机，但油价高，噪声大，还产生污染。舟山海域岛屿星罗棋布，迫使洋流在岛屿间的缝隙穿行，这种一年中呈现规律性变化的洋流，能产生潮流能。岛上造潮流能电站，不必筑坝建水库，投资省，且电力持久。

　　团鸡山岛上的垃圾将变废为宝

　　舟山首批10个无人岛半数有主，剩下的5个都是旅游娱乐用岛(担峙岛、盐仓枕头屿、茶山岛、外马廊山岛和里马廊山岛)。

　　小癞头屿、明礁、大瓦窑门屿的功能被设定为交通运输用岛，它们中面积最大刚过1万平方米，小的不足500平方米，且远离大岛。明礁和大瓦窑门屿在岱山岛和舟山岛最短航线上，小癞头屿则在六横岛与宁波之间，将来建跨海大桥时，在3座小岛上造若干桥墩，工程费用和难度直线下降。

　　癞头圆山屿是个工业用岛，它只有3000多平方米的土地，在岛上盖厂房是天方夜谭，能打它主意的只有浙江德兴船舶工业公司，这家公司在旁边的小干岛上拥有船厂，生产巨轮时需缆绳固定，癞头圆山屿是承载系缆绳的钢筋水泥墩的最好选择。

　　团鸡山岛面积0.23平方公里，是10个海岛的老大哥。舟山市定海区海洋与渔业局海洋科科长钱自行回忆登岛体验，距岛数百米已臭不可闻。

　　每个工作日的清晨6点半，省级劳动模范黄斌在舟山岛的登陆艇码头上船，前往4.5公里外的团鸡山岛，和他一道上船的，还有10辆垃圾车。在海岛上，像黄斌这样的80后有十来个，他们的工作是处理舟山人每天产生的近600吨垃圾。

　　1980年，团鸡山岛被选作舟山主要垃圾处理场，自打那时起，它成为舟山最知名无人岛。卫星遥感图上，半个团鸡山岛变成白色，那片区域已填满垃圾。

　　满地垃圾让怀揣蓝天碧水梦想的准岛主走开，看上它的，是一家叫做美欣达集团的湖州民企。这家公司在城市固体废弃物处置上有一套，希望把团鸡山的垃圾变成财富。他们的初步设想是，投入2.5亿元，造一个垃圾发电厂，不能发电的垃圾，看看能否做肥料或化工原料。

　　旅游娱乐用岛乏人问津

　　舟山本土作家徐朱琴在打听做岛主的门槛。她曾数次造访香港的无人岛：那些小岛没有一个是空闲的，富豪们在上面盖起风情各异的小洋楼，不惜血本运来淡水自行发电。在香港人心目中，身为巨富的标志是拥有一匹好马，一艘游艇和一座无人岛。

　　此次公布的无人岛有3个在定海区，都是旅游娱乐用岛，定海区海洋与渔业局海洋科科长钱自行是官方公布的用岛申请联系人，他的办公电话被公开。

　　原本以为热得发烫的电话会影响手头的工作，但近几天的情形出乎意料：来电咨询的不少，但每通电话时长很短，“问问海岛的面积、价格就完事，追问开发设想，咨询者都说不出个一二三。”

　　对于狂热岛主梦，倪定康泼冷水的态度明确：如果想来舟山掘金海洋经济，我个人不看好无人岛，建议选择有人岛，舟山140个有人岛上，投资潜力大的地皮多的是。

　　柳和勇给出的忠告是，“别把无人岛设想成一个功能齐备的独立王国。”

　　无人岛有自我封闭的地理特质，若在上面储备石油、危险化学品，就算出事也不危及城镇，养鱼养虾不担心有人偷盗，但岛上补给困难，生态脆弱，肯定不适合大量人群长期聚集。一句话，“租个无人岛实现单一功用挺好，想法多了就危险。”

　　倪定康也表达了单一化开发观点：选个无人岛，要么全部放养猴子，放养孔雀，放养蛇群，要么全种上水仙花，或是兰花，对外称作“猴岛”、“蛇岛”、“水仙岛”，多有卖点。

　　记者踏访

　　定海3个旅游娱乐用岛

　　担峙岛

　　地理位置独特，离舟山本岛200米，挨着舟山市政府大楼，一座连接长峙岛和舟山岛的跨海大桥从它头顶掠过。陆域面积16.72万平方米。 

　　狭长的担峙岛两头凸起，中间平坦，酷似一艘海中舰艇，准确地说，是一艘漏水的舰艇——平坦地面大部分被挖成虾塘。

　　它呈西北-东南走向，长条形，岛长1640米，宽约100米。

　　附近上了年纪的渔民说，担峙岛在涨潮时，只有两头露在海面上。

　　传说以前有个神仙，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经过这里时累了，放下担子休息，最终变成了岛屿。 

　　位置虽好，但岛上除了寥寥几株草，没有像样的植被，倪定康说，搞旅游首先得栽树，让担峙绿树成荫，估计是10年后的事了。　　  

　　茶山岛

　　在担峙岛东边两三百米，像馒头般的海中突起。

　　岛是一座山，山就是一个岛。倪定康用“海中盆景”形容它：自然生长的阔叶林遮天蔽日，袖珍小山顶高出水面33米，全岛12万平方米，绕岛行走一圈两公里多。

　　我掏出采访本，在纸上手绘它的未来：4条游步道从不同方向上山，最终汇聚山顶，顶上盖个凉亭，名曰“观海亭”；最茂密的林木中，倚靠大树搭七八个小木屋，供游人听海涛入眠；山脚的岩石上，做个木制平台，供人海钓。

　　我说出自己的开发理念：这样的孤岛，待上十天半月谁也受不了，但远离尘世一两天，体验别样孤独，倒是新鲜。

　　倪定康说，如果有足够的银子，这么干靠谱。　　  

　　盐仓枕头屿因形似枕头，也叫枕头山，离舟山岛不过250米。这个近似长方形的小岛有4万多平方米，它不光有山头，还有滩涂。附近渔民多年前就看上了它，在滩涂上造起养殖塘，后因收益不佳荒废。海岛的山顶上，立了铁塔，用以传送高压电。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失业了。”

　　朱岳定是担峙岛上第一位海鲜养殖户，在岛上有57亩海鲜养殖场。如今岛上还有8户人家在搞养殖。

　　这个40岁出头的男人，是长峙岛上的本土渔民。两岛相距仅500米，从长峙岛出发，坐小马力船去担峙岛，也就十几分钟。

　　担峙岛上有人类活动，始于1983年。那一年，担峙岛被附近的渔民看中，他们开船到岛上晒盐。

　　上世纪90年代，晒盐不景气，盐农们陆续退出了。朱岳定在1999年到担峙岛上搞养殖。10多年来，他在这里养过梭子蟹、基围虾……每年有十七八万元的净收入。　　  

　　七八条狗上岛巡逻防小偷

　　朱岳定身材瘦小、皮肤黝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边眼镜。

　　这个学养殖专业的中年男人，在当地搞海鲜养殖已有17年。现在留给养殖户承包的场地，越来越少了。当年，他选中担峙岛，是因为租金便宜，每亩才100元。

　　海岛养殖似乎注定就不容易。因为他们接手时，海岛已几近荒废。

　　在朱岳定印象中，盐农们留下来的海塘，早就被台风轻而易举摧垮，海水可以由着性子进进出出，“看上去又像原来的担峙岛了”。

　　雇了一艘拖船，他们把挖掘机运到岛上，重新修筑海塘……而这样的活，他们每隔两年就得干上一回，否则台风侵袭，依然会破坏鱼塘。

　　即便小岛四面环水，但小偷还是不得不防，特别是养殖梭子蟹的时节，“一网下去，所有的利润就没了”。

　　朱岳定他们不得不住到岛上，从此岛上有了简陋的红砖房，还多了七八条狗。岛上没电，一到晚上，他们除了不定时地巡逻外，多半只能抽烟，或是数星星来消磨时间。

　　养殖户还是很满意这份工作的，收入不菲，也不用忙一整年。除了养螃蟹需每天来喂食，像现在养殖贝壳类产品，不用住在岛上，“它们都在泥里，小偷还能偷到哪里去呢”。　　  

　　担峙岛建设成本最低

　　担峙岛被开发，并非突然。朱岳定说，他的合同去年到期又续签了5年，可签完才三四个月，有关部门便通知他，不准挖掘机上岛了。

　　此时担峙岛已被列入预开发名录，上报至更高一级的政府决策部门。

　　开发无人岛，水、电等都得借，担峙岛会是个浪漫的冒险之旅吗？在舟山被列入可开发的10个无人岛中，担峙岛是建设成本最低的一个。

　　除了新城大桥跨岛而过外，长峙岛已进入城区开发的范围。

　　在朱岳定家的东边，舟山海洋学院新校区正在兴建，西边同样有数十台挖掘机进场，从工地的广告横幅上看，那里今后是个住宅区。

　　至于淡水，也早已穿过海底接到长峙岛。朱岳定说，海底的自来水管还特地在担峙岛附近预留了阀门。

　　再说，桥通了，接根线下来，电也就通了——这比在海底拉电缆容易多了。

　　担峙岛一旦被投资，养殖户会立马失业，但他们说，在那里搞养殖已经不合适了。“新城大桥两头都是高楼大厦，中间留个养殖的岛，看看也不舒服。” 　  

　　暂无投资者出现

　　担峙岛未来会是什么样？现在谁也无法准确告诉你。 

　　从国家公布无人岛开发名录至今，已半月有余，对于担峙岛的申报开发，尚没有实质性的投资者出现。舟山市海洋与渔业局海域管理处副处长倪定康说，如果没有人投资担峙岛，政府也可能开发，“或许会是个人民公园。”

　　按规定，岛上建筑最多只能是两层楼，怎么规划，只要不违法、不破坏生态环境就可以。

　　曾经让养殖户最为恼火的景象，或许会成为今后旅游用岛不可多得的资源。每年12月至来年3月，担峙岛上会聚集着成千上万的海燕及一些不知名的海鸟，它们常常会偷吃基围虾之类的海产品。

　　关于它的未来，我们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

　　舟山还珍藏哪些迷人无人岛？

　　倪定康说，除了首批10个无人岛，舟山具备独特魅力的无人岛还有不少，它们有望今后被推向社会。

　　因多年海水风浪侵蚀，嵊泗县菜园镇东南4公里处，有一对岛屿，形状酷似两支花烛，近旁的两块礁石相互依偎，形如肥硕水禽，被称作鸳鸯礁——在此处求婚，该有多浪漫！

　　舟山有数十个鸟岛，比如定海的五峙山鸟岛群，由7个无人岛组成，黑尾鸥、戴胜、翠鸟等42种水鸟在此聚集，每年盛夏，4000只白鹭、3000只黑尾鸥齐飞舞，“与蓝天大海相映衬，令人陶醉”。据都市快报 记者 王中亮 摄影 陈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