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晚在20世纪20年代，林嗣环的《口技》就已入选中学课本，当时由中华书局出版、沈星一编的《新中学教科书初级古文读本》第一册收入了这篇原题为《秋声诗自序》的文章。随后在20世纪30年代，由开明书店出版、夏丏尊和叶圣陶两位先生编选的《国文百八课》也选入了这篇文章。时至今日，七八十年过去了，公众刚刚得知这篇课文删掉了33个字（含标点符号），原文是：“遥闻深巷犬吠声，便有妇人惊觉欠伸，摇其夫语猥亵事。夫呓语，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中学语文课本的删节版是：“遥
闻深巷犬吠声，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12月6日《重庆晚报》）从删去的“摇其夫语猥亵事”、“床又从中戛戛”来看，这几句话在课堂上老师大约是不易向学生解释清楚的，而且文学价值也不大，所以删掉似乎也无妨。
但值得注意的是，聂绀弩先生曾经指认，这篇文章与金圣叹《第五才子书水浒》第六十五回总批文字高度疑似。对比这两个版本会发现，很多字句完全雷同，中学课本删掉的33个字在金圣叹的文章里同样可以找到，只不过“床又从中戛戛”变成了“床又从中戛戛响”。林嗣环和金圣叹是同时代人，前者出生于1607年，后者出生于1608年。聂绀弩根据两文刊行时间，推断是林嗣环改写金圣叹。中学课本选入一篇疑似的“抄袭文章”，本就有些匪夷所思。
公众对这一事件关注，与中学教科书的一些删节事件相关。比如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删去了把荷花比作“刚出浴的美人”的字句，闻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讲演》删去了称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的段落。没有必要反对所有的删节，比如对《口技》的删节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只不过删节的理由不应是捕风捉影的“少儿不宜”，而是出于文字本身的考虑。同样，并非所有的删节都有道理，朱自清、闻一多两位先生的文章就应该恢复原貌，因为删除损坏了文章的魅力和逻辑。不管编者出于何种理由需要对课文进行删改，都应该注释说明这一情况。
《重庆晚报》的新闻透露，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学语文编辑部主任称，该社没有删改这一篇课文，“《口技》现在的版本已经沿用了数十年，我们对删改原文的前因后果也不太了解”。这样解释可以把删节的责任归咎于前人，但也暴露了教科书编写过程中的问题。如果对我国一些教科书历史进行考察，我们就可以发现，教科书之间互相沿袭的情况比较多。说得严重一点，这接近于变相“抄袭”；说得轻一点，这疏忽了版本等基本文化常识。小学语文课文曾长期不注明作者，这个状况近年来终于得到纠正，但是对于文章版本的说明，至今还没有得到注重。《口技》涉嫌抄袭，还算不上什么大事，如果教材都是互相沿袭，不做翔实认真的考辨，那对中小学生无疑是不负责任的。
□王晓渔（上海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