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平方米的利润和15条人命

　　拉丁酒吧的火势快得要用秒来计算，从1月31日23时54分50秒酒吧吊顶起火到23时55分59秒火苗蹿出大门，69秒钟，含有毒气的烟火就吞噬了15条年轻的生命。因为营业面积比当地规定的消防检查下限少了2平方米，充满了易燃装修材料的拉丁酒吧“逃避”了消防部门的监管而顺利开业，最终在经营了8个多月后，使深圳舞王歌厅的悲剧重复上演。

　　记者◎杨璐

　　69秒钟发生的悲剧

　　1月31日正月初六，整个福建省长乐市仍然充满喜庆气氛。长乐的冬天昼夜温差大，中午太阳高照穿一件T恤就可以在外行走，早晚则要冷许多，在街上偶尔还可见到棉衣的打扮。而拉丁酒吧里年轻人的热情驱散了南国本来就不多的寒意。从火灾发生当晚的监控录像里看，几个男孩甚至只穿着背心穿梭于人群中。

　　过生日的十几个人都在一楼靠近出口的地方，所占的3张桌子成“L”形排列，最靠里的一张摆着圆形的生日蛋糕，剩下的两桌人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会儿跳舞，一会儿换到另一桌坐坐。

　　23时54分30秒左右，最外面一桌的四五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几根“唧唧花”，开始只是握在手里放在胸前，点燃的烟花马上吸引了酒吧内其他人的目光，连阁楼上的人也离开座位，凭栏向下观看。放花者受到鼓励，把烟花高高举过头顶，就像拿着荧光棒，随着音乐挥舞。随后，桌上摆上了一排竹筒装的烟花，点燃后它们几乎同时向上喷出耀眼的焰火。这把酒吧带向了高潮，人们纷纷转向焰火的方向。

　　就在此时，周围人停下舞蹈向上看，这大约是23时54分50秒左右，也就是几秒的时间，棚顶上开始落下火星儿，随即就像下流星雨一样越落越密，这时酒吧中的人们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放烟花这桌人，两个女生快速转身拿起座位上的包和衣服往外走，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她们脸上还没有出现紧迫的表情。生日蛋糕还没有插上蜡烛，烟从顶棚飘了下来，越来越浓直到看不见同时下落的火星。几乎是一瞬间，监视器里只剩下白色的浓烟和蹿出的火苗。

　　据逃生的人回忆，酒吧里的灯很快就灭了，黑暗中伴着浓烟只能摸索着向外冲，而通向大门的通道很狭窄，两个人要错着身才能经过。吊顶上落下的火星其实是装饰材料的滚烫熔液，落在脸上、身上，一擦连着皮都能擦下来。因为门是向内开的，慌乱中，后面的人向前涌，开门困难。

　　长乐市著名的论坛上，网友“触摸忧伤”在0点23分发出了关于火灾的第一个帖子，要网友们给在拉丁酒吧玩的朋友打个电话或者给家人报个平安。而下面的跟帖里，大家纷纷表示不可置信，去过酒吧的网友还安慰，“里面面积不算大，如果逃生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除非是门口先着火”。

　　然而悲剧就在这样的意想不到中降临，扑灭这场火没有超过半小时，却有15人在火灾中丧命，这其中包括酒吧值班经理、3名服务员，还有长乐论坛里的名人烟哥。当时在现场的郑先生告诉本刊记者，那些死去者头发都没烧着，好好的，像睡着了一样。据知情人透露，酒吧的法人代表郑明来当时也在火灾现场救人，但看到出了人命，把车开回家，然后包了个出租车逃往泉州。

　　酒吧变成毒气室

　　拉丁酒吧的位置在长乐市规模较大的惠航购物中心附近，虽然周围没有最为繁华的步行街，但也算是这个县级市里的热闹地段，附近临街的一楼基本都是各种商铺，楼上才是住家。严格说，拉丁酒吧并不临街，从郑和中路只可以看到拉丁酒吧的招牌和订座电话的灯箱广告，顺着这个招牌下的通道向里走几米，才能看到酒吧的正门。从外面看，除了白色的瓷砖上有烟熏过的黑渍，其余地方看不出火烧的痕迹。

　　这栋只有2层、南北走向的小楼是从东西走向的郑和小区临街高层住宅延伸出来的，并且同里面那栋高层住宅一起把小区的西部封闭起来，形成了天然的院墙。绕进郑和小区才发现，小区四周都是由这些建筑围绕，里面的空地作为居民的停车场和休闲区域，整个小区的设计类似于福建闻名于世的土楼。虽然忙碌繁华的郑和中路上，店铺的音乐和往来车辆的噪音交织在一起，但是，经过四周楼房的过滤，小区里安静许多，还可以听见不知从谁家传出的钢琴声。

　　拉丁酒吧朝向小区的一面有5扇窗户，除了一扇因所在房间作为仓库而被保留外，其余4扇和废弃不用的通风孔全部被水泥封死。知情者告诉本刊记者，这是因为小区居民并不愿意这样的酒吧在深夜打扰他们休息，双方为此起过争执，还有居民向环保部门反映过情况。长乐当地一位酒吧经营者吴磊(化名)向本刊记者介绍，KTV、酒吧这样的场所隔音、吸音的设施不可缺少，一方面防止扰民，另一方面也是音响效果的需要。为了符合消防安全的规范，这样的设施必须采用阻燃和难燃的材料，他所经营的KTV是玻璃棉和硅酸板的组合。“玻璃棉隔音、隔热的性能都很好，如果着了火可以把它盖到火上灭火用。”

　　而公安部消防局防火处副处长、防火专家马恩强在拉丁酒吧现场勘查的结果是：墙壁用来隔音的是厚厚的海绵。根据马恩强向本刊记者提供的资料，这种软质聚氨酯泡沫的燃点和熔点都很低，燃烧产生的浓烟中含有大量的一氧化碳和氰化氢，空气中的氰化氢浓度达到万分之二点七时，人就可以立即死亡；空气中的一氧化碳浓度达到百分之一时，就可让人在1分钟内窒息。除了墙壁四周的隔音棉，马恩强说，拉丁酒吧的吊顶也使用了软质聚氨酯泡沫。因此，当烟花向上直冲的时候，吊顶迅速起火，到处是易燃材料，四溅的火星又形成新的火点。浓烟含有大量毒气，窗户又被堵死，刚刚还是快乐驿站的酒吧转瞬间成了毒气室，人员伤亡不可避免。

　　拉丁酒吧发生火灾5天后，福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正式向公众分析了起火原因，其中室内违规燃放烟花和可燃的装饰材料成为最重要的两条。同样的火灾原因，几年来每逢节日都有发生。2005年圣诞节广东中山的檀州酒吧火灾26人死亡11人受伤；2006年的平安夜南宁布兰卡酒吧大火烟花引燃了布置在酒吧里的气球、泡沫制圣诞装饰品等易燃物，400人被困在酒吧里；2007年中秋节江西抚州的本色精英会所酒吧大火，12人死亡6人受伤；2008年9月20日深圳舞王歌舞厅大火，44人死亡88人受伤。

　　2平方米的利润

　　长乐市规定建筑面积在200平方米以上的公共娱乐场所，开业前需要经过消防部门检查合格之后才能得到工商营业执照。根据火灾后长乐官方的说法，拉丁酒吧的建筑面积是198平方米。2平方米的差距让拉丁酒吧“装饰材料易燃、逃生通道不畅、乱拉电线、大门向内开”等这些马恩强眼里的隐患躲过了当地消防部门的检查。

　　是否按照消防安全的规定装修，投入的资金相差很大。吴磊告诉本刊记者，装修一个长乐市中等规模的KTV，光是自动喷淋灭火设备就要几十万元。“每15平方米就要有4个喷头，它连着的是管道、水池。水池要在地下挖六七米深，储备几百吨水。还要安两个发电机，发生火灾一个不能用了，另一个可以替代。”另一个酒吧老板刘强(化名)告诉本刊记者，阻燃的玻璃棉要比可燃的普通海绵贵10%，而所谓的软包，阻燃的真皮价格可以是假皮的几倍。吴磊曾经因为装修不合消防规范进行过整改，“做到合格的时候差不多多花了100万元”。

　　长乐的KTV和酒吧要靠装修来吸引顾客，吴磊说，一个投入为200万元的KTV，一个月能赚到12万到15万元，大约1年半的时间资金回笼，之后的半年再赚几十万元。到两年的时候，装修就落伍了，如果不重新装修，每年的收入就会降到五六万元。因此，这样的娱乐场所通常每两年就会装修一次。再次装修时，阻燃的装修材料全部拆除，就是自动喷淋灭火系统也要检查，更换管道或者水泵。消防设备与装修一样都不能一劳永逸。

　　与投入巨资来防止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的火灾相比，投资在装修的豪华上显然更实惠。福州一家装修公司的古老板告诉本刊记者，木头做框架、填有海绵的背景墙、沙发、隔音棉都是包厢发生火灾的原因。他并不知道能够阻燃的替代品是什么，因为客户采用的都是这些易燃材料。“装修得越豪华使用的海绵也多，越容易产生火灾。”如何应对消防检查？吴磊说，营业面积越大的KTV检查得就越严格，而刘强说，报批的细节问题上，各自有各自过关的做法。

　　去年政府鼓励第三产业的发展，可以带动夜生活、促进经济。实际上，动辄投入几百万、上千万元的娱乐行业越来越不好做。吴磊说，1995到2000年，8个月的时间就能收回成本，大家觉得赚钱都进来做，竞争就激烈，包厢费已经不收了，只靠酒水和小碟赚钱。

　　春节的时候生意才好。长乐是有名的侨乡，几乎每家都有亲戚在国外谋生，从春节到元宵节世界各地的人带着一年的收入回到家乡，亲戚朋友都要在一起聚聚。吴磊说，今年从初一到初六，每天晚上的包厢下午两点就都订出去了，一点没受经济低潮的影响。而现在的长乐则萧条得不像同一个城市，因为发生了拉丁酒吧的火灾，全市156家娱乐场所都被要求歇业整改。午夜12点走在街上，原来热闹的人民礼堂广场、南山公园已经看不到人影。路灯还在，霓虹隐入了黑暗之中。-